我对皇上提过,待时疫过去,想请玉婷的家里人进宫见见,没想到他这样上心,私下早已做了安排。
玉婷的爹爹、妹妹从豫州出发,走了一月有余,便已到了长安城。
此次进宫来的是玉婷的妹妹,沈冬月。
玉婷入宫前,闺名叫沈南霜,她跟的第一个主子,嫌她的名字不好,给她改了名,这以后,她就叫玉婷了。
我一口气走回宫,换了件碧色常服出来,见一个妙龄女子正仰头看着挂在廊下的一个碧玉小弓,侧面看模样已有几分像玉婷。
我的眼眶立刻有些酸涩,轻轻走到软塌上坐下。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又看得入神,并未察觉我来了。
桐花道:“民女沈氏,贵人来了,还不快行礼。”
她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反应敏捷,很有玉婷的机灵劲儿,回头的瞬间已从椅子上起身跪下,头伏在地上磕头,朗声道:“民女沈冬月,见过董贵人,愿贵人福泽绵延,吉祥如意,容颜永驻,喜乐太平。”
我不由笑了,许是爱屋及乌,只觉得她甚是可爱,这一番吉祥话说出来,更是顺溜的很,比起玉婷来还要活波有趣。
“起来吧。”我轻声道,“赐座。”
她重新坐下,虽垂着首,一双灵活的眼睛却偷偷朝我看来,我朝她笑笑,她倒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我朝桐花看了一眼,桐花便吩咐小宫女为沈冬月上了茶来。
沈冬月喝下一口,笑道:“贵人娘娘,可有吃的?民女与家父星夜兼程,赶到长安城,马上就随公公进了宫,还没吃早饭呢。”
一旁守着的小宫女听了,都忍不住偷笑。
我对桐花道:“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
一会儿功夫,几个宫女托着方盘进来,在几上放了几盘小吃,有糖腌的玫瑰膏子、桂花糖蒸、瓜仁油松瓤月饼、梅花洋糖,都是些精致费时的糕点。
看来桐花已极懂我的心思,比起有些大咧咧的玉婷来,更是心细入微。
我赞许地看了桐花一眼,她目光略带些怯,但已敢迎接我的目光。
我端起茶碗用茶,语气随意道:“冬月姑娘先垫垫肚子,时辰还早,不急。”
“多谢贵人娘娘。”她起身,毕恭毕敬道了谢,坐下后便开始专心吃起糕点来,每样都尝了尝,心满意足道:“看来宫里还是有比外头好的地方,我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也没那么苦。”
我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是一阵闷胀,勉强笑道:“你姐姐不是吃亏的人,就是跟错了主子,是本宫连累了她。”
“民女该死!民女绝非此意!”沈冬月放下手中糕点,慌忙跪下来,“民女只是想到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也有开心的时候,心中慰藉。”
“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我温声道:“沈翁现居何地?舟车劳顿,可还生受的住?”
沈冬月重又坐下来,道:“回娘娘,家父住在城里的客栈里,他身子康健,这点劳顿不足挂齿。”
“那便好,”我温声道,与她说着闲话,“你多大了,可曾婚配?家里还有谁?”
她没有一般那女子的扭捏,道:“民女十六,尚未婚配。民女家中还有母亲,哦,在民女和南霜姐姐之上,还有一个大哥,不过前年不幸身故了,他跟人在街头发生争执,打架,被人砍了,那时候家里刚凑了银子给他捐了官,在县衙做捕快,他死了,我爹不愿意银子白花了,就叫我去顶了我哥的差。”
她的嘴巴利害,越说越自在,完全没了之前的拘谨,我也觉得有趣,便静静听她说。
她说:“县衙老爷一开始不许,但我不依不挠,我还有力气,能搬动衙门里的方鼎,县衙老爷就应允了,所以如今在我们那里是一名捕快,这次得了圣旨来京,还是我们县衙老爷给准备的盘缠。”
听她对自己的身份甚是得意,我心中一动,命其他人都退下后,将那匣赠与玉婷的珠宝首饰拿出来,送与她。
又另取了一个皇上送我的玉佩交给她,轻声道:“你拿着这块玉佩,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可来找本宫。”
“多谢娘娘!”她低声道,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公公吩咐民女,不许提丧气话,惹娘娘伤心,民女原本恨这个吃人的皇宫,我姐姐好好的,怎么就落水淹死了?可今日见娘娘对南霜姐姐的关照,我又不恨了,”
她一扭头,道:”是我姐姐命苦!”
我喉中如梗着石块,强忍下眼泪,道:“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姐姐枉死。”
她抹了抹眼睛,正色道:“娘娘可说下当日是什么情形么?民女做了一阵子捕快,对断案也是有心得的。”
我望着这个随性、面相英气的女子,心想,她如何能明白后宫的争斗。
那是比真正的战场还要残酷的地方,其中的所夹杂的利益,就是尊为皇上都掂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