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发现人是会变的。
赵长卿也有为银子犯愁的一天。
他病情无大碍后,就忙着替大户人家抄书、临摹字画,忙忙碌碌,有时通宵达旦。
整日盘算自己赚得那一点碎银子。
有一回,我在朱雀大街上逛,看见他正在叫卖字画。
招呼人时,一抬胳膊,腋下有个补丁。
那补丁像烙铁刺痛了我。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先闻其琴音。
四弦一声如裂帛,铮铮叩人心。
不等他弹完,我就对身边的妈妈说:“请这位公子进来吧。”
他乌发高悬,眉清目秀,紫色绸缎长袍下是修长挺拔的身段。
冠玉般的脸上含着笑,清俊潇洒,规规矩矩朝我施礼:
“在下赵长卿,今日得见董姑娘芳容,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我愣怔半晌。
“董姑娘?“他轻声唤我。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说:“你,就是赵长卿?“
“姑娘认识我?“
我想起过去我们董家风光的时候,我亦是绫罗绸缎,是千金小姐。
若非遭了横祸,如今只怕早已与他成亲。
我转过身,微微摇摇头:“只是听过名字罢了。你走吧。“
“董姑娘这是为何?“
他竟绕到我面前,惊讶地说:“你、你怎么了?为何哭了?“
我慌忙擦着眼睛,冷声:“你出去吧。“
“是长卿哪里失礼了么?“
“不是。“
“那是为何?“
……
他得知我的身世,知道我便是与他结下娃娃亲的董家小姐,震惊之余,就要把我赎出来。
那时,我尚不知是他爹害了我董家,还心存幻想。
他不敢对他爹提我的事,而是试探着问他娘:
若是找到了我,他那娃娃亲还做不做数?
赵夫人未听完,就马上坚决说:“董家都没了,哪有什么娃娃亲?若是你真遇见她,你就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你是罪臣之女,你可不要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生气极了,怪他爹娘无情。
可这是事实,他要顾及赵家数百口人的荣辱。
于是,他与我商量,还留在碎玉院,只是不接客。
在他爹带古力扎尔来长安前,我俩情深意重,一刻不见,就已想念。
他对我极好,出手阔绰,样样让我用最好的……
而如今,他穿着带补丁的衣裳!
我忍不住上前,拉着他就朝裁缝铺走,说:“我带你去买身衣裳——”
他看我这样急切,还道是何事,听是买衣裳,就立马止步,说:
“我有衣裳,不用买,你去旁边茶馆等我,我把剩下的字画卖完就去找你。“
说着他就急匆匆走了。
我坐在茶馆里,看他卖力地揽客,只觉得心酸难耐——若是他知道是我揭发了他爹,害得赵家败落,他会怎么待我?
尚燥热的秋日里,我竟觉得凉意沁体。
过一会儿,他进来了,一道来的还有柳朗。
他们说要写些诗集来卖,我听了会儿,说:
“那不如开个书坊吧,到时候让柳朗多带些有权势的公子过去捧场,你那些字画诗集都可标上高价……”
很快,长安城就出了一位颇有盛名的相如公子,只是他从不正式露面,这样倒更让人好奇。
后来,我就带他去见了苏韩胄。
苏韩胄想让他在长安城开设讲坛,宣扬儒家孔孟之说。
我隐隐觉得不安。
不禁想起苏韩胄说过,我爹就是因为写了一本关于儒学的杂谈集,才被人做了阀子。
那这般光明正大讲道,岂不是更会触犯到朝廷?
赵长卿倒是兴致勃勃。
他本就是一个极其尊崇儒学之人,常常在几个友人之间侃侃而谈,因此爽快应下。
他走后,我对苏韩胄说了我的顾虑。
苏韩胄说:“儒学早已在民间悄然兴起,何来触犯之说?你爹那时是在新帝登基之际,局势紧张。怎么?你还担心赵长卿的安危?”
赵长卿以相如公子的身份,开设讲坛,名声大噪。
并未遇见什么凶险之事。
他不再提扎尔,对在西北国的事更是只字不提。
好像过去的赵长卿真的死了,只留下这个我亲手打造的相如公子。
但那天,还是出事了。
霍泽睿到碎玉院找我,说有要紧事要对我说。
我们本坐在院子里赏花,但我一听他说赵长卿近日怕是有危险,连忙带他回房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