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开始学着同屋的病患一样发脾气摔东西,痛了就尖叫大吼,对着心爱的哥哥也怒目而视,他说:“我不治了,我要回家!”
医生护士见惯了长期受病痛折磨而逐渐扭曲暴躁的病人,小容一直以来的听话乖巧才是异类,他们安慰于寒怕这个瘦弱的少年难过。
但于寒难过却不是因为对方的突然变化,而是清楚小容发脾气的原因。
小容和于寒大闹了一场,于寒两天没有出现,小容以为对方终于要放弃自己了,有些难过又有些解脱……他知道自己早就不该拖累哥哥。
第三天,于寒左眼缠着纱布出现,把刚发到手的工资存进医院。
翻砂工是一种特殊工种,并非是名称直译的给钢厂翻动砂子,而是将融化的铁水浇入铸型空腔。
恰在小容和他发脾气的那个晚上,他的一个操作失误,导致滚烫的铁水飞溅入左眼,他不敢去看小容,怕小容又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头上。
于寒站在病房门口,听着小男孩虚弱的童音问向护士,他说:“姐姐,我的钱花完了,是不是……就不能再留在医院里了?”
因为于寒的经济能力所限,他们经常收到医院的催款通知,小容希望他把哥哥气跑的这些天里,医院能把自己赶走,让他找个街角自生自灭,不要再拖累哥哥了。
但小护士却甜甜一笑,安抚他说:“你哥刚刚来把钱交上了,你就乖乖安心在医院治疗吧。”
小容抬头瞪大了眼睛,刚好撞上了来不及躲避的于寒,他声嘶力竭地喊他,但听起来也和病弱的小猫叫声差不多。
他以为哥哥是把眼睛卖了给他治病,于寒怕他难过,就骗他是眼眶受伤了,其实他的左眼已经因烫伤失明。
小容知道只要于寒不放弃,他再怎样作闹都是没办法的,反倒会浪费哥哥的血汗钱。
他再次变得乖巧,这一次,他更加沉默了。
他的病苦熬到冬天,多年来潜伏在身|体中进展缓慢的病灶开始疯长,于寒和医生说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性,他就算卖血卖命也会坚持继续治疗。
即便这样,医生还是忍不住偷偷建议他不要再花钱了。
一直负责小容的甜美小护士,听说男孩快过生日了,便笑着问他:“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虚弱小病人,睁着黑洞洞的大眼睛,有气无力却异常认真地回答她:“姐姐,我想活到过年……我想陪哥哥过完年。”
他知道,哥哥的妈妈就是死在年前的,哥哥总是会在那段时间异常沉默,他不想再加重哥哥的痛苦了。
他咳了咳,牵动腹腔疼得他面容扭曲了一瞬,才继续说道:“我是不是熬不到那时候了?姐姐,有没有什么针可以让我多活一阵子,再疼也没关系,我不想哥哥一个人过年……”
小护士的笑容挂不住了,借口先离开,出了病房忍不住蹲在墙边泪如雨下。
*
小容每一天醒来都在心中虔诚祈祷,但病久了他仿佛对此也有了感知。
他求于寒陪他回家,他靠坐在卧室的床上,看着于寒在一旁包饺子陪他提前过年。
他们守岁到半夜,小男孩再一次躺进了最爱的哥哥的怀抱中,他虚弱地将想了多日的话一股脑地说给他听。
“以后我就是哥哥的左眼,等我走了也会留下来看着哥哥,哥哥一定要好好生活,把小容的那一份也过出来。”
“哥哥我不怕疼也不怕死,他们都说死对我们这样的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虽然不能陪着哥哥,但哥哥一定也会希望我轻松些吧。”
“隔壁床的叔叔说,人死了会上天堂,可以保佑地上的人,我一定会保佑哥哥无病无灾一切顺遂……”
说着说着,于寒流干了眼泪,怀中的小男孩停止了呼吸。
直到太阳升起,熹微的晨光中于寒看清了男孩唇下的一道浅浅的疤痕。
是小容习惯性忍痛,痛狠了就会咬住下唇,一次次破皮结痂留下的痕迹。
于寒抱紧怀中僵硬的身体,再一次失声痛哭。
*
时容的痛苦也随之完全中止,他以为依附的身|体死亡,他会离开这个真实到可怕的梦境。
可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附着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上,墓碑上赫然是小乞丐明媚的笑颜。
时容意识到故事还没有结束,他眼前的画面再度开始飞速流逝,春去秋来,每一年的冬天他都会见到于寒。
于寒逐渐变得高大英挺,和他熟悉的男人越发相似,衣着也越发考究,看得出来他过的越来越好。
只不过萎缩的左眼覆着一层白膜,并且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绒密的发顶却掺杂了白发,像是天生的少白头。
但时容知道,曾经的于寒,是一头绒密的黑发。
他每次来都会在墓园陪上一整天,他会拿出一方柔软的布巾,仔仔细细为墓碑的每一个角落擦拭。
这个阳光可爱,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孩子,一度被于寒视作生命中的唯一,但他的年纪早早地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