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我第一次去大连,是去周水子机场接暑假回国的妈妈。
那时没有qq和微信,一年多一来,我只在电话里听到过她的声音。家里有着一摞摞的白色红白边的国际信封,那是她同我爸爸往来的书信,但当时我读不懂。想妈妈的时候,我就翻出她的照片,然后一边看一边哭。
那时机场的出站流程并不长,小小个子的我趁我爸和机场工作人员不注意的功夫,泥鳅一样溜进到达大厅,然后径直赚上人流鱼贯而出的那架大型波音747客机。
这时,身后已经有工作人员大声呼喊:“快抓住那个小孩!”但拎着手提行李向外走的乘客们显然要么没反应过来,要么不为所动,任由我径直向机舱内走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美璟,美璟,到妈妈这里来!”那么温柔,却又那么急迫。
我回过头,倏然看到一个清瘦的美丽女人,她穿着一套粗花呢连衣裙,又精致又好看。
我妈穿过人群快速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起,然后把我的脑袋贴在她的脸上。我却下意识地躲了躲,因为我妈瘦得美得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照片里,她是微微圆润的,画着黑眼线和浓浓的眉毛的,虽然很美,却一点土气。而眼前抱着我的女人,像我看到的日本动画片里的洋气大姐姐,时髦、清瘦、让我甚至有点陌生。
我妈哭笑不得地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抱着我走出机舱。看到我爸的一瞬间,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把我挤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那个暑假,我妈回国是为了帮我办入学手续。
1995年夏天,我成为了实验小学一年级的新生。其实是提前一年入的学,而且进的是当时市里最好的重点小学。按照那时的市场价格,我家需要向学校缴纳八千元的入学费,不过听说我妈有个同学认识教育局领导,所以最终我家以实际支出一千元的成本把我送进了那个小学的重点班。进去之后我才发现,我们那一届的同学有三分之一是之前跟我同在市政府幼儿园的小朋友。
妈妈暑假结束,她回到日本继续读书。我的不开心,却从此开始了。
在市政府幼儿园,身边的全部小朋友们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的父母也都认识。因此,我妈出国这件事从一开始大家就是知道却觉得稀松平常的。在实验小学则不同,小时候同一所幼儿园的小朋友被打散到不同的班级里,而我们班又是全年级人数最多的,因而我要面对的是一大堆陌生的同学。
一开始还好,我依然每天顶着我爸给我扎的一高一低的辫子去学校,如同在幼儿园大班时一样。上了小学虽然开始学的课程多了起来,但很多我在幼儿园都学过了,丝毫没有压力。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有几个调皮的同学轮番嘲笑。“你妈不要你了!”他们说着。一开始,他们一说我就哭;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跑去告诉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人,长得短小精干,却丝毫不管我,她给我的回复是:“他们为什么不说别人就说你呢?是不是你先去惹他们的?”
在班主任那完全得不到主持正义,我幼小的心灵非常失望。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欺负我的那几个同学的家长都给这位女班主任送过礼,因此她对他们从不责罚。而我爸那时尚不太懂这些家长与老师之间的人情世故,什么都没给她送过,我也就‘咎由自取’地收获了她理所应当的冷遇。这个女班主任带我们到三年级,三年级时有一次我妈跟教育局的朋友在市政府招待所吃饭,喊了她一起,从此她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下子变得如春天般温暖,让我实在觉得恶心。在刚刚开始读书的时候遇到那样一位势利眼和爱收礼的老师是一件极其倒胃口的事情,好在后面我所遇到的其他老师人都很好,再也没遇到过她那样的。
在当时指望班主任给我主持公道是痴心妄想的,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薅住了一个嘲笑我的男孩的红领巾,拽着他跑了半个操场。那时我比大多数小男孩都高半头,所以拽着他跑毫不费力。那天我得到的结果是:一下午的罚站,我爸来学校陪我一起听老师训,以及,再也没有班里的人敢笑我。甚至他们看我,我一瞪眼,他们就会吓得跑开。如果有人说我小时侯凶巴巴的,那绝对是形势所迫的自我保护,并非我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