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冬月,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夹的衣裳已然不够用,须得穿棉才行。
“还没到数九寒天,外头就上冻了,水井里都是冰碴!”
一大早,小燕儿出门打水,回来就嚷嚷,像是看见什么稀奇景似的。
谢娘子掀门帘进来,呵着手往炕头伸,一面暖手一面道:“嚯,这天是真冷,我听邻居说,保不齐过两天就得下雪!”
“那敢情好呢,往年在浣州,到年关无非也就是下两场雪籽,掉地上就化了,没什么意趣,听说戍北的大雪有膝深?”
“可不是,听说京师还是好的,再往北,戍北连州,大雪数月不化,人都住雪窝子里!”
她们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倒衬得睡热炕的路金喆倦怠疲乏,精气神不足。
热乎乎的手巾搓着面皮,路金喆迷迷瞪瞪起来,由着小燕儿伺候净面,穿戴好去上房给太太请安,门帘一掀,冷风兜头盖脸灌进来,这才醒了神。
搓搓手臂,呵出一口白气,“想不出戍北住雪窝子什么样,这里就够冷人的了!”
……
自打上回白果儿来住一晚,将京中形势三言两语道个分明,路金喆心里有了底,隔几日便派人往她那里打探消息。
偌大京师龙盘虎踞,两案涉案人员中不乏龙子凤孙,贵胄公卿,朝廷要员,路家父子只是草芥子一般的人物,她希冀他们是这场浩劫中不起眼的一粟,定能轻飘飘落下来。
事情好似也往这个方向发展,自打一进冬月,路家人明显感觉禄亲王办案快了起来,光提审路岐山父子便有三回,还派人将浣州路家杂货行大掌柜千里迢迢押往京城问审。
大约赶着冬至前结案的不止有白案。
路金喆这几日心都提着,把能得到的几条消息在心里反复揣度,她也没旁的人可商议,便全都跟金蝶说,金蝶虽没她通世情,但胜在书读得多,每每在金喆忧虑不堪之际,便从为官做宰的角度从旁疏解。
因着临近冬至,东西两市新来了许多商贩,甚至听说还有一批弥腊商人,用骆驼拉车卖货,金喆听谢娘子说了一通,早按捺不住要出门消散,还要拖着姐姐同去。
金蝶原本不爱凑这趣,还是太太发话,屋里炭火烧得暖,人待久了懒怠怠的,不若出去透透气也好。
这阵子因着家里指望金喆颇多,太太刘氏也一改往日做派,几乎从不扫她面子,竟还帮她说话了。
……
“冰糖葫芦哎,冰糖多呀哎!”
“热乎乎的烤白薯呃!”
“客官,饺子来一碗?”
……
“姐,有吹糖人!”
从前路金喆只吃过糖画,还没见过真吹糖人的,当下站在老翁摊子上不走了,金蝶无法,知道她并不是爱吃糖饴,只是爱看吹画手艺,索性陪着她站看。
买了糖人,随着人流来到弥腊商贩摊子前。
打眼一瞧,这里卖的多是兽皮兽角,还有一些兽骨宝石做的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金蝶不喜这些生猛野兽做的玩意,金喆倒是挑了一块皮子,打算给爹爹和麒哥儿做两对护膝。
吃也吃了,买也买了,后晌尽兴回家,路上金喆还嘀咕:“这些弥腊商人长得真奇怪,一色儿的塌鼻梁红面庞,一点都不好看相!”
金蝶蹙眉:“怎可如此背后论人相貌?”
金喆挠头:“又没旁人,咱们俩说说嚒,你不觉得奇怪?弥腊人长得高鼻深目,都很好看的,哪里是那个样子!”
金蝶笑睇着她,“你还见过弥腊人,怎知他们都长得好看?”
金喆嗳唷一声,心说何止我见过,连你也见过呢!可惜这话没法说。
正想着,马车嘶鸣一声,车夫隔着门帘说着什么话,听着约莫是有什么人挡路。
路金喆掀开车帘往外看,倏地心里一咚。
*
兆尹胡同口有一棵老槐,冬天里叶子掉光了,唯有华盖似的枝丫张牙舞爪仿佛要长到天际,树底下一溜平展的大石,闲坐着几位下棋的白首老翁,间或有三五个孩童斜里冲出来玩闹。
这是寻常的光景,今时不同的是,槐树底下还来了新的客人。
两匹神清骨俊的马儿停在胡同口,牵马的是一位高个青年,高鼻深目,一双琥珀猫眼逗得孩子们拍手惊呼;他身侧站着一位少年,瘦长身量,穿一件蜜合色袍衫,很是纵容地不说话。
只是,他单单站在那里,就已经将这饱含人间烟火气的民宅胡同衬得贵气十足了。
金蝶见金喆僵住不动,也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见是当日在浣州妹妹救的那两位年轻武官,沉吟一会儿,便叫停车。
挡路的孩子们散了,她们在胡同口下车。
金蝶目光从他们身上极快地瞥过去,为首那位少年神色极淡,倒是他身边高个青年,笑着摆了摆手,她倏地低下头,没由来想起先刚金喆说的那句“长得好看”。
金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妹妹一句别走远,便径自穿过胡同,进了家门。
檀泷忽然咳了两声,道:“主子,我把马牵到外头去。”
说着,也不等裴宛示下,直接牵了马就走,还把那个在胡同口守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