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里有誊录官,见她们进来,却不见讶异之色,问了她们出身以及名讳,签了押,画了手印,便叫等着。
原来这就是面圣的程序,路金喆心里咚咚跳着,盘算着。
心下安定了些,毕竟这里是大内,圣明天子的燕居之所,只要她老老实实的,还能被杀头是怎的?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金喆环顾四周,这签押房设施极简,连他父亲的书房都要摆一堆老费钱的博古玉器,这里都没有,只是桌椅、书案等物都造的比她见过的大上几倍。
她对着那大桌案发痴,心道要是自己有这么张桌子,多少珍珠金线摆不下?
只可惜那宽宽大大的桌子后,坐着两个假寐的官员,路金喆不敢继续打量了,生怕喘口气都把他们惊醒,连累着自己。
这么等着,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的从里间转出来。
两个假寐的官员立时睁开眼:“隆大人。”
隆德海走进来,冲两个姑娘招手。
薛蛮子拉着路金喆,施了一礼:“见过隆大人。”
隆德海微微颔首,拿起签押簿子,扫过觐见事由,打量面前这两个女孩,只见身量稍高那个一身婢女打扮,举止步态却端庄大方;另一个年纪尚小,扮作小厮装束,雪团一样,小鹿一般的眼睛,既天真又惶恐。
“谁是薛氏女?”
高个的那个颔首:“民女是。”
隆德海又问那个矮个的:“你是路氏女?”
金喆赶紧蹲福,回了个是。
签押簿子上薛蛮子写了觐见事由,路金喆则写的是“陪同”,从没说进宫觐见也有陪同的,想来是地方州府上办事不牢靠,但他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同平民女孩儿计较,蛮宽和的叮嘱路金喆:“这里是枢密重地,千万不得乱动,尤其是这屋子里的条陈文书,若碰了一星半点,回头查起来,别说藩军头子,谁也救不了你,还累及父兄!”
路金喆懂事的点点头,给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乱动呀。
隆德海对薛蛮子道:“你跟我进去。”
薛蛮子回头抚了抚金喆的手,悄悄叮嘱:“一定不能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嗯!”
隆德海带着薛蛮子面圣去了,那两个假寐的官员也不知何时走了,偌大签押房,只剩下路金喆一个人。
她仍旧遵循隆大人的嘱咐,什么都不动,什么都不看,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
时光渐渐过去,签押房里再无人进来,香炉里的香都熔断了,路金喆瞧瞧外头,天光大盛,已日上中天。
她出门时刚过巳时牌,如今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这签押房南窗下,设有一架大坐床,她瞧那里并未摆文房,当是没什么忌讳的,悄悄地挪过去,欠着屁股坐下。
唔,忒累了,累惨了。
路金喆捏着自己胀鼓鼓的小腿,嘴里嘶嘶有声。
忽然——
“汪汪汪!”
“汪汪汪!”
“嗳唷喂,我的将军爷爷,那儿可不能进……”
路金喆刚一抬头,洞开的窗扉里,直窜进来一个雪白庞然大物,吐着蓝黑色的长舌头,兜头盖脸扑到她身上,呼哧呼哧喘气。
“妞妞?”
路金喆捧着狗头,有点不敢认,这威风凛凛的模样,毛发雪白,可比雨夜里俊俏多了。
妞妞听着这个名字,欢喜的把尾巴摇成个风车,路金喆胡噜胡噜着它脑袋,跟它额头碰额头,亲昵的对了一下。
“嘿,你谁呀?”
一个小太监连忙跑进来,压着嗓子叱道:“这是御犬,当是你自己养的玩意呢!”
说着,就要去牵妞妞,口里一叠声将军将军的喊着,那个阿谀劲儿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喊老子爹。
大约妞妞也不想认这个儿子,扭脸就吠,愣是把这小太监撵的捂着屁股窜出签押房。
金喆抿唇笑,这无限压抑的地方终究能让她缓口气了。
妞妞像是干了什么好事儿似的,又滴溜溜跑回来,咧着嘴蹲在她身边,那模样像极了邀功。
金喆伸出手,妞妞舔了她手一下。
那小太监这会儿颠颠的又跑过来,擦着汗道:“奇了,它倒是跟你亲。”
金喆嫌他刚不尊重人,并不搭理他。
这小太监也不在意,宫里伺候狗的,就是有见人下菜碟的功夫,他往常尽琢磨这獢獢御犬,知道它比自己得人势,它看中的自然是贵人,便打量这平民小厮,恍然发现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姐,忙换了副面庞,作揖道:
“小主,您看这御犬呀,是陛下的爱犬,它又这么稀罕您,奴才托您一件事,您办好了保准您能得赏!”
路金喆听不懂他的话,想了下才琢磨明白,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道:“您想错了,我不是这宫里的人,我是陪着觐见的民女。”
哦,小太监点点头,浑不在意:“那也没妨碍,您是来觐见的罢?咱们陛下最宠将军,将军又最爱玩飞盘了,你陪好它,回头想求什么没有呢!再说将军它可稀罕您,不介意您的身份!”
这天下的道理真的是,陪条狗玩还要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