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任苏家鱼小小记账先生以后,钱小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职位终究需要上面自己指派人。
他分内之事本只需要登记鱼行的事情,可码头上苏家的生意不小,水运又是主要的交通路线。忙的时候,苏家其他生意也需要他掺和一笔。
以前掌笔的苏家人本就整体负责,如今家族内斗,各行各业拆分了,又没有完全拆分。琐碎凌乱,当真是一汪浑水。
难得空闲,钱小乙还是要守在岗位上。一壶茶水,一本时下流行的集子,这便是他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了。
杨守愚今日是休息的,但眼下却挡住了钱小乙的光线,钱小乙看的入神,一时间竟未察觉。
“那千金小姐和穷小子在一起了吗?”
杨守愚说话,讲的是钱小乙一边看书一边向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人转述的内容。
钱小乙稍稍被吓到了,然后是诧异,“鱼哥,今天不是说休息一天吗?”
不过再看,对方穿着得体,显然不是打鱼的样子。
杨守愚勉强微笑,脸色只是阴沉,“你嫂子做了点下酒菜,我们哥俩喝两杯?”
钱小乙也琢磨出些许味道,便收了书,将重要的账面上锁,拿了钥匙离开。放在平日,这钥匙是要到傍晚交给苏家人的。不过若还是寻常时候,杨守愚也不会提这般不合时宜的要求。
钱小乙一面走,一面说道:“正看到两人私奔了,千金小姐家里派了人去追,不知道什么结果,大概是会追上的。”
本以为是要去杨守愚家中,不想他却把酒菜带过来了,解开绳索,划着船到了水中央。
这一带水道颇杂,离了主道,各种分支便进了村镇,不时有木屋,其中住的多是本地人,也有安定下来手头盈余的,终于在这一带安家立业。
“喝酒,自家酿的,不醉人。菜就简单了,不要嫌弃。”
到了一处静水巷子,两边也没什么人家,杨守愚将酒菜上桌,尚且温热。
钱小乙忍不住打量左右,“生活了这么久,却不曾划进来过,书上说江南水乡,大概也就是这种风景。”
杨守愚赔笑,“我不懂这些,从小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面随便划划,求个清静。”
钱小乙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杨守愚摇头,闷了一口酒,不甘心地说道,“要变天了。”
原来,苏家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
一切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苏家家主的夫人生产小少爷时难产去世。之后十年苏家家主为了儿女拒绝再娶,不想在一次游玩中却邂逅了一位刘家的寡妇,并且彼此一见钟情。
一个是家主,另一个虽然同样是大家族,但毕竟是送归的未亡人,苏家娶来做个妾室也合常理,不想苏家的家主却执意让对方做了正妻。
之后两年,苏家家主虽然让对方做了正妻,却又为了亡妻子女着想没有再要子嗣,尽管对方待苏家小姐和小少爷宛若己出,平日里也完全没有女主人的架子。
可惜,人心的诡秘和世事的复杂谁又说的清楚?
三年前,新的苏家女主人却检出身孕,调查下来竟是贴身丫鬟不忍女主人孤苦暗中换了药水。
事已至此,苏家的家主虽然还想打掉妻子刘红腹中的胎儿,却遭到了对方连同族老们的反对。木已成舟,想到亡妻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他也放弃了执念,只觉得此后好好将儿子培养成接班人便是。
至于刘红的胎儿,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若大个苏家,以后养个富贵少爷便是。便是他自己,不也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侧。对方虽然觊觎家族产业,可终究插不进手。
却不想造化弄人,未过多久苏家家主孤身外出竟意外坠马,从此昏迷不醒。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那段时间谣言却不少,详细的说法是各家见解不一,却有一些问题直指关键。
身为一家之主,为何单独纵马外出?
就算是单独外出,为何却是刘家人先发现送了回来?
苏刘两家自此交恶,刘红却从未从中斡旋,向来以苏家人的角度怀疑娘家出于生意上的争斗暗害了丈夫。
苏家家主要让苏云当接班人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刘红也强烈支持,可族老在家主弟弟的提议下却以为苏云太年幼,应该让族老联合起来共同管理。
……
如此种种,苏家到底没有给大家一个真相。
发展到今天,苏家不少产业被刘家打压了,千湖的话语权也丢失了一部分。
随之相伴的,共治的族老们争权夺利严重,刘红支持的苏云面临被忽视的境地,最后家族内部大多以为二老爷或许能重振苏家的威名。
“鱼哥是不喜欢这位二老爷?”
杨守愚的酒越喝越闷,“是,我和他打过交道,换了他做主,只会比别的家族更加压迫我们这些打鱼人。”
“而且……”杨守愚放下酒杯,“小乙老弟,老哥害你失业了。”
“嗯?”钱小乙马上反应过来,“哦,看来这位二老爷容不下我这个人。”
“他容不下我们所有人。”杨守愚恶狠狠地说道。
“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