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一天,天未破晓,钱小乙从习惯性地的醒来,却反常地没有烧火做饭,而是搬出那把专门为老人打造的躺椅,躺在屋前,欣赏红日冒出海平线的风景。
欣赏,钱小乙多少有些看腻了,当下他的眼里没有惬意,反而藏着几分挣扎。
旁边屋子起火冒烟了,钱小乙还是没有起身,仍旧躺在椅子上。
不知不觉,他在这儿已经安定三年了,他开始熟悉这样的生活,苏家鱼里不少认识的人都离开了,旁边熟悉的邻居也换了不少,可他似乎真的安定下来了。
窝棚换成了真正的木屋,更牢固更宽敞了,当初的杨守愚同他也愈发亲近,甚至开始招呼他的终身大事。
钱小乙是读过书能识字的,这一点甚至让他在周遭可以高人一等。
可是,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钱小乙不知道。
灾难发生之后,他从未想过生活,更何况在外面的世界定居下来。结识了老爷子,他开始打算活着,对人间有了新的指望。
老人不愿意他跟着自己永远困在天涯,他也害怕永远呆在一个地方,看着沿途的风景,或许浪迹天涯也是一种生活的选择。
可是,钱小乙忽略了自己的天性,他有好奇心,可他并不具有富余的勇气,他总是习惯了习惯的东西。而在变故之后,他潜意识里又害怕安定,害怕这种熟悉的感觉。
同老人的熟悉过程中,老人看着沧桑,但并不苍老,当初对方的身体也格外硬朗。可如今,千湖三年,老人日渐虚弱,竟到了无法驾船的地步。
钱小乙愈发恐惧了。
熟悉的东西正在变多,可熟悉的东西也正在远去。
“小乙,今天不出水?”邻居大毛哥准备好家伙事儿要推船出水了,路过钱小乙这里打招呼道。
“不了,休息一天。”
“嘿嘿,可不能放松,年纪不小了,要准备老婆孩子钱了啊。”
大毛哥是一年前举家逃难至此,因为嫂子生产了,便在此处定下来谋生,他是个能干的人。
“不急。大毛哥才要加油,听说准备让孩子念书,有志气。”
大毛哥有些自豪,他本来没这么多想法的,后面听说钱小乙是能咬文嚼字的,不知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能让孩子重复他的老路,虽然钱小乙也落魄,但看他的生活方式,确实和众人有些讲究。
他打听了一下,钱小乙之所以落魄,可不是读书念字的过错,那是家族被人陷害了,只落得同一位忠仆落难于此。
他把让孩子读书念字的想法给鱼行里一些长辈说了,他们也是赞同的,不说别的,学会了识字算数,以后也一身鱼腥气,替一些茶馆小店做个记账的也好。何况这些年,不知道兴起了何处的风俗?一些富家子弟开始时兴收养书童小厮,指不定好事儿就落到孩子身上了呢!
“嘿嘿,小乙兄弟说这话可是笑话我了。等孩子大一些,还得让他多和你亲近才是。”大毛哥不再详谈,提了提手上的渔具,示意先走了。
日头缓缓升起,大毛哥和他的船就在这娇嫩的旭日中向远方驶去。
“等孩子大一些吗?”钱小乙是见过对方的孩子的,大毛哥曾在笑谈中让他参谋几个名字,他借着酒兴胡乱念了一些诗,不成想最后真的给用上了。
大毛哥本姓钟,钟鼎,钟鼎山林都是梦,那孩子是要学下字,不然写自己的名字都费劲,好在还有个小名儿,小山。
“今天不出水?”
老人也醒了,这三年吃喝无忧,但他也日渐不快活,他成废人了。
发现自己痼疾缠身的时候,他策划了离开,偷偷编了个筏子,打算就这样顺流而下,就像年轻时候沿着大江东去,当年随遇而安,如今随遇而死。
他终究失败了。
钱小乙散尽积蓄,外加各种承诺,请众人帮忙寻找,最后拦下了他,“要走一起走,等我还完人情,我们就动身。”
后面钱小乙努力工作,一方面攒积蓄,最重要的还是实现当初请人帮忙的承诺,代他们出工或者付报酬。
人情还清,老人却铁了心留下来,钱小乙没说什么,日子就还和之前一样过。
“不出了,难得好天气,好久没这样闲下来了。饿了么,我去做吃的。”
“不饿。”
“那就简单吃点儿。”
吃的总是很简单的,钱小乙曾嫌弃老人的厨艺,后来渐渐明白自己也不存在厨艺这一说。
“想离开了吧!”老人突然说道。
钱小乙却回答,“不知道可以去哪?”
“哪都好,沿着大江,从西到东。”
钱小乙沉默少许,摇摇头,“不了,现在这样也挺好。大毛哥还想让我启蒙他的孩子嘞。毕竟用了我提议的名字,似乎有这个义务。”
“不厌倦吗?”
钱小乙想了想,“鱼行有位老先生走了,鱼哥一直想让我替他,我准备应下来。”
“不该让你打鱼的。这里和城里隔的太远。”
“去城里又能做什么呢?”
“记账小厮,茶馆小二,都挺好。”
“现在也可以啊!”
“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