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缘由的,钱小乙突然想回家,回到早上离开的槐院,和这个点一定在大槐树下喝茶的父母在一起。
街道上到处都像是有人在疾跑呼号,可钱小乙的前路总是一无所有,与他形影不离的只有那蔓延开来的裂痕。
这是什么样的灾难?
洪水仿佛早就蓄积在红河的上头,只待今天就泄洪;地面好像早就被挖空了,无法停止的开裂和下陷。
等钱小乙返回,早已经没有了钱府那几进几出的宅院,只剩下一些残垣,槐院的大槐树还立在那里,孤零零地,四周都是陷落下去的裂缝。
回头看过去,“丰”字布局的红石镇彻底成为废墟了,奔涌而下的红河开始上涨,没过那残破的镇河石涌过来,水似乎染上了一抹鲜红。
下陷的裂缝延缓了洪水的态势,但终会没过来的。
钱小乙来到了槐树下,他终于意识到某种东西成为了现实。
入眼处有各种各样的死人和活人,这一刻他们相互不认识,因为他们失去了自己最渴望活着的人。
洪水涌上来,冲上来一些船只和尸体,红石镇的人大多善泳,但此刻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一些年长的人开始打扫心情,指挥活着的人应该如何活下去。
钱小乙也看向后面的高山,虽然无法保证大地是否继续蔓延塌陷,可随着洪水涌来,他们只能后退。
“轰”
大概是这么一声接连一声的巨响,山塌了,山石也像洪水一样声势浩大的袭来,不准备给红石镇一丝生机。
“小乙?是你在么?”
钱小乙浑身颤抖,绕到槐树后面,一条大的裂谷里,母亲半边身体依稀可见。
“妈,我在。你怎么样?我来了。”
钱小乙长这么大从未如此身手矫健过,他贴着石壁几乎垂直的滑落下去,连滚带爬来到母亲身边,“妈,你怎么样?”
“傻孩子,你怎么下来了。赶快上去。”
然后两人仰头,妇人也听见了山崩地裂,洪水汹涌的声音,染血的手指了指压着她下半身的乱石,“挺好,我们一家人就葬在这个地方吧,团团圆圆。”
“嗯,来生还做家人。”
钱小乙主动说些往事,太久远的记不得了,但他九岁到现在,调皮捣蛋的事情可真不少,母亲听他说,听他道歉,她尽可能去笑,疼痛让她的笑容扭曲。
但两人都感到真正的快乐和悲伤。
洪水比落石先一步来到。
二人都看到了生机。
“妈,坚持住,我帮你挪开。”
“不,你先去把那根木头搬过来。”
钱小乙照做了,他不会游泳,母亲这个状态也不可能划水。
他拖过来木头,然后开始搬动母亲身上的巨石,他隐约感到一种痛苦,他应该坚持就在这里结束的。
母亲也坚强地爬了出来,下半身血肉模糊。
“妈……”钱小乙欲言又止,沉默地将木头移到母亲身前,扯下衣服要将两人绑在一起。
洪水灌进来了。
水是这样的浑浊,但从母亲身上浸染出去的鲜血是如此刺眼。
他任由洪水冲打自己的眼睛,可他就是不愿意闭上眼。巨大的漩涡让他终于失去了视线,他只能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不愿放弃最后的一点温暖。
等他终于再次看清,母亲还在,两人成功抱着木头漂浮到了水面。
“……”
钱小乙想表达一下幸存的欣喜,可是他发现自己握着的手失去了温度,母亲嘴角的笑容十分惨白,她比钱小乙更早醒来,在没完没了的冲击中,究竟是儿子抓住了母亲,还是母亲抓住了儿子?
“小乙,答应母亲,好好活着。”
钱小乙想说话,可是泥沙早就冲上他的嘴和咽喉,只是发出了一阵撕裂般的声音。
他没能抓住,她在闭眼的时候选择了放手。
钱小乙同样选择放手,他可以不去抢救母亲的遗体,不会水的他本也就做不到,可是他可以选择死,这实在太简单了。
可是,死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每当他感觉到窒息,总有浮木拖着他浮出水面,又或者是他无法自制地手脚乱动之时,总能恰好借力冒头换气。
“活着?”
钱小乙想着一件事,红河的下游就是雾峡,大概他可以被拍打到礁石上,“啪”的一声,依旧只是浪花击碎的声音,礁石上的血肉也很快被冲洗干净……
钱小乙终于决定正视活着这个问题,那是母亲的遗愿,他抱住浮木,随波逐流,然后他看到了大槐树,大槐树折断了,想来遭受了洪水和山石的双重冲击。
钱小乙放开浮木,溺水又艰难地冒头,这短暂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借力,他不知不觉学会了简单滴的划水。
他抱住了槐树,熟悉的东西让他空落落的心有了些许依靠,他不断寻找,希望可以找到镇上其他的幸存者。
当夜幕降临,他不知道自己漂到了哪里,但总以为还没有离开红石镇,这是一场无法理解的灾难,所以他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然后死去。
有光!
模糊的意识让钱小乙感到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