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父皇这里的功臣录,则该是第一内阁首辅柳朝明,第二户部尚书沈奚,第三左都御史苏时雨了。”
“不对,皇兄偏心?。”朱瑾道,“儿臣以为,论政绩,苏大人?其实可以排在舅父前面。”又是一叹,“可惜苏大人?不愿做官了。”
朱瑄亦遗憾点头:“是,昨日我?与瑾儿去府上拜别,听苏大人?说,都察院的事物,他已全数转交给了柳大人?,明日便会?离开南京城。”
苏晋致仕后,左都御史的职务又空了出来,众臣原以为朱昱深会?自后辈御史中提拔,谁知朱昱深却道:“柳昀,你曾任御史逾十载,左都御史一职
,朕一时想?不到合适人?选,你便先担着罢。”
想?来也?是,这个职务太重要,满朝上下,除了柳朝明与苏晋,找不出第三人?。
朱瑾问:“父皇,您会?效唐时太重,建凌烟阁,筑功臣碑么??”
身后功德碑矗立雨中,朱昱深离开前,又看它一眼。
盛唐自贞观起,迎来百年?盛况,天下承平,万国来朝,以至于后世人?人?提起盛世,都要提一句盛唐,提一句贞观。但玄武门血流成河,李世民杀李渊李元吉,诛杀李元吉五个儿子?,也?随着这个盛世被铭记在了青史与后人?心?中。
后世提起盛唐,说无可企及的繁华,无语伦比的尊荣,到末了,也?会?叹一句凋敝后的疮痍,皇权背后的肮脏,提起贞观帝唐太宗,说他英明治世,千古一帝,却也?要替他夺位弑兄的残忍,屠戮亲人?满门的恶毒。
可青史之所以为青史,其中因果,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效仿也?罢,不效仿也?罢,这个盛世,终究是自己的,是当下万民的。
而是非功过?,且留待后人?评说。
雨势渐渐歇了,朱昱深看着功德碑,不置可否:“再说吧。”
雨水当真已细了很多。
苏晋等在都察院中,看着自檐头滑下的雨,在心?里辨着时辰。
守在一旁的御史为她?换了第三回茶:“苏大人?,柳大人?今日恐怕是赶回不来了。”
御驾迁都在即,前两?日,太仆寺卿的整理行装,在后院里挖出一箱金子?,这事被都察院得知,太仆寺卿连夜潜逃,在白屏县的宅所被缉拿,太仆寺卿位居四品,兹事体大,柳朝明今日离京,正?是为此案而去。
其实柳昀正?式接替左都御史一职,应该是迁往北京后,如?今还在南京,此事应该由苏晋料理。但苏晋明日就该走了,此事柳昀不管,苏晋便走不了。
而苏晋到底是晋安旧党,与朱南羡纠葛太深,她?既已致仕,在南京多留一日都是不妥。
苏晋看着窗外的雨,想?了想?道:“我?再等等吧。”
想?亲自与他道个别。
一时暮色四起,雨已止,天边霞光万丈,为天地万物都镶上一蓬暗金。
行囊已收拾好
,曾经苏府的下人?一半散了,一半随翟迪去了北京,苏晋只留了覃照林与覃氏在身边。
雨歇了又落,深夜淅淅沥沥,交错着传来更鼓声。
苏晋终究没能等到柳朝明。
想?想?也?是,从宫里去白屏县,少说也?要三日往来,这才一日余,柳昀这样事事公务为先的性?子?,怎么?可能半途折回。
她?在都察院凑合歇了一夜,翌日晨,撑着伞往宫外走,行至承天门,意外听到一声马匹嘶鸣,苏晋抬目望去,竟是安然。
安然下了马,隔着雨朝苏晋一揖:“苏大人?,柳大人?去白屏县的路上,想?到或来不及赶回为苏大人?送行,特留书一封,让安然为苏大人?送来。”
信纸洁白,上头只有短短四个字:见字如?晤。
苏晋一看便笑了。
是了,见字如?晤,何须别礼?
这些年?她?与他同在朝中,一心?守志,日日见,时时见,争执过?,合盟过?,力排众议一起与满朝文武极力相争过?,到了今日,这多出来的一面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呢?
诚如?青樾所言,倘是有心?人?,天涯海角亦能共此时。
安然的目光落到苏晋的伞上,见伞柄上刻了一个“昀”字,愣了愣道:“苏大人?竟在用了。”
苏晋道:“是,前些年?就开始用了。”
伞原本就是用来遮雨的,再珍贵的伞都该如?此。
苏晋撑伞回到苏府,天已放晴了,覃照林与覃氏已等在马车上,他们此行是要往西北,途中要在俞州城外的驿站停留月余。
自去年?开春,朱昱深昭告天下要迁都后,苏晋便不再与朱南羡去信了。帝王心?深似海,饶是朱昱深曾有诺齐帛远在先,苏晋不敢轻信他一定会?留朱南羡的性?命。
她?不愿朱南羡因她?而暴露自己的行踪,她?只愿他能平安。
在渝州城外的驿站等上月余,是左谦来信告诉她?的,战事已平,西北第一批将士归乡,曾经效力于朱南羡麾下的,都会?先去俞州复命。
俞州城外的驿站在广袤无人?的荒野上显得孤零零的,唯有驿站旁的老树,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暮春开了一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