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在晋阳停了约四日的时间,除去有一整天在陪妻子外,其余的时间,陈冲都待在案牍之间,他先检阅去年秋收的账册,再估算今年的收成,又比对现在武库的甲胄存储,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并非陈冲乐意去做,只是对他而言讨董的失败犹如一道催命的枷锁,他过于明白,如今并州与关中已成秦赵对峙之势,双方必须时刻做好再战的准备,直至一方彻底灭亡为止。
一番查漏补缺后,陈冲将发现的问题总结成册,分交给分管的官曹,将其中表现优异的予以嘉奖,又将错漏过多的予以罢黜,而有可能贪污的被他标红,发送给简雍让他帮忙查处。命令下去,府中官吏无不惊奇,私下里感叹:近半年的册目,龙首四日便算清了,孟子所谓明察秋毫,我们算是见到了。
但陈冲没空听人的吹捧,在晋阳忙完后,便要在晋阳外忙了。
五月二十三日晨,陈冲领了十余名侍从,从晋阳出发,南下至兹氏,再西进至离石城中。他一向极重效率,往常时,两百来里的路程他所用不过两日,可在此刻,他忽有了几分情怯,破天荒地慢行起来,接连走了五日方才抵达。
入城后,陈冲先去看望西河太守杨会。杨会随他也有四年了,当年傅燮托孤,便是他将傅干送到陈冲府中,陈冲对他非常信任,两人相见,不谈公事,只谈了些最近的往来见闻,聊到最后,杨会和陈冲说起白波动向。
“郭帅战死后,河西诸县人人戴孝,私下里人心动摇,明公要多加安抚才是。”
陈冲默然良久,叹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我亏欠他们很多,但局势如此紧张,只能说尽力而为,今年秋收后,说不得还有战事,难啊!”说到这,他想起学生徐庶在离石休养,打算去圜阳前再去看看他。
不料杨会说,徐庶回到离石,便一直在城南的太平道观休憩,
当年陈冲挂印离去后,文学椽刘琰将道观大加改造。中黄太乙像皆被移去,空旷的大殿被他摆上席案,作为讲学庭堂,别院被改造为书院,藏书数千,门墙皆涂以朱漆,院中全种上柏树,陈冲来时,这些柏苗仍然苗条,但枝头柏叶葱葱,也算得上另有一番景色了。
再回到这个是非之地时,陈冲不由自主地想到彭脱,但随即又记起,这是近三年之前的事情了。他向院中的小吏打听,得知徐庶在别院的一座厢房里休养,又立刻走过去,离徐庶房中还有十余丈,便听到他在房中读书,读的乃是终军所写的《白麟奇木对》。诵读声慷慨激扬,又满含恨声。
陈冲开门唤他,徐庶一惊,本想下榻向老师行礼,但一动之下险些跌落,陈冲忙把他扶了起来,原来他逃难时,背后被人砍了一刀,刀痕颇深,哪怕休养近半年,血痂也掉了两次,北上的伤口长出了粉色的息肉,但徐庶行走间仍有不适,腰膀间不时会忽有一阵电流般的刺痛。
“今年怕是骑不了快马了。”徐庶如此自嘲。
陈冲宽慰说:“元直以弱冠之年,怀终军之志,已是世之英妙,为人如此,何处不能报国?”
随后师徒间谈起北路一战的得失。徐庶身在其中经历全程,他自我反省说,当时听闻凉人出兵到阴晋时,北路最大的失误便是各行其是。当时华阴与蒲坂相隔不到百里,往来传信不过一日之事,无论皇甫嵩先进攻谁,另一城都可以从容援助,而两路合军也足有三万人,与遭受疫病的凉人比起来,还小有优势。
但结果是蒲坂与华阴互不联络,公孙瓒自作主张追击,遇败溃逃也就罢了,但田畴唐突放弃蒲坂实无必要。这导致华阴成为一座孤城,只能固守,却无法阻挡皇甫嵩向东进军,结果皇甫嵩绕城而过时,白波军受其引诱,很快也遇伏溃灭。
陈冲听他说完,摇首否认,叹说道:“你想的太多了。”,而后解释说,之所以将北路军兵分三路,便是军队成分复杂,不好统御,若在一处,诸将心思繁杂,反而容易坏事,所以他才令北路军各占三处险地,即使一路被破,另外两路固守险地,也能有所作为。
“所谓险地,既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生死存亡之地,不可枉视。皇甫嵩纵然能因大河封冻,一时间绕过华阴,却不可能仓促攻破茅津,等到大河解冻,他又能有何作为呢?只能依旧退出弘农,转而来攻打华阴,我所选三地,皆是如此。只要将士下定决心坚守,敌军便束手无策,你们实在不该临阵更改策略。”
徐庶闻言恍然,随即说不出话,他常常自负聪明,有时却钻了牛角尖,没想过最简单的策略往往最为有用,这让他大感挫败。陈冲见状并不劝慰,他相信徐庶能克服成长,反问道:“我要去圜阳拜祭郭帅,你随我去吗?”
“郭帅英雄,怎能不去呢?”徐庶听闻果然又振作起来,便收拾行李,他颇为羞赧地说:“只是学生实感无颜相见,只能等老师前来,方敢同去罢。”
陈冲苦笑道:“我又何尝不如此呢?”
徐庶现在不便骑马,陈冲便寻了辆牛车,让他坐了往圜阳处缓行。出了离石,经过蔺县,再北上至曲峪,这些路陈冲早就走熟了,向曲峪卫兵打听动向,韩暹果然还在圜阳,于是陈冲再乘船渡过大河,上岸走二十余里山路,直抵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