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其实很讨厌每年清明节都撞见局里领导带头去烈士陵园搞什么鞠躬,祭奠,还献花。偶尔碰见媒体采访我还得配合镜头,说什么继承父母遗志,舍小家为大家,他们精神永远支持鼓励陪伴着我成长。你知道每当我这么说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鬼话也他妈有人信,什么时候我才能摆脱身上这层伪装和身边这群蠢货?”
那么昏暗光线中都能看见廖刚脸色煞白,两只眼睛直直地。
“现在终于可以了,只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确实运气不太好,我一度以为这种左右逢源日子起码还能持续好几年呢。”
“……你……不……”
步重华好似没听见廖刚艰难嗫嚅,略微俯在他耳边,微笑道:“不过还是很轻松。因为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对着一群蠢货虚与委蛇了。”
哐!一声巨响,杨成栋猛然转身抓住步重华领口,一拳把他打翻撞上了墙!
“杨副住手!”
“别激动快住手!”
“廖副你别!拉开他拉开他!”
一个狱警拉着杨成栋,另一个拉着扑上去要揍杨成栋廖刚,叫嚷声响彻成排监|禁室,远处有人急匆匆奔来:“怎么了怎么回事?”“时间到了快执行押送!”
杨成栋不断喘着粗气,只见步重华站起身,手背一抹嘴角血迹,抬眼向他笑了起来:“你真像个无计可施又只会哭闹巨婴。”
杨成栋眼睁睁盯着那张陌生脸,所有怒吼咆哮全被堵在了喉咙口——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从步重华瞳孔深处看见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邪性与凶戾。
“时间到了!快别拖拉!”“快上押送车!”
看守所外天空阴霾铅灰,沉沉压在高速公路尽头。一辆蓝白色押运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外,车上配备一名司机、四名持械人员,副处级杨成栋亲自负责整趟押送。
廖刚没有跟出来,因为被看守所领导死活拉住了,怕他眼睁睁看着步重华被押进囚车时忍不住闹出事来。
押运车缓缓发动,在门前空地上调了个头,朝北驶向省际高速公路。灰色看守所大楼渐渐消失在了笔直水泥路尽头,步重华视线终于从固定着铁丝网车窗外收了回来,神情平淡毫无波澜,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车辆行驶引擎声,车厢里闷得连空气都沉沉坠着不动。
“这车油是满吗?”杨成栋低声问。
司机有点局促:“报告杨副,是满。”
杨成栋点点头,身体随车辆行驶微微晃动,阴沉目光瞪着前方,牙关在腮边鼓出两块肌肉。
步重华打量着他,似乎感觉挺有意思,突然开口问:“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杨成栋。”
杨成栋连目光都没偏分毫。
“你这么讨厌我,到底是因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小事,还是当年孟昭她老公去外地出事失联时,你打报告申请把孟昭调去五桥分局,而我没有立刻答应?”
几道目光同时明里暗里投过来,杨成栋脸色一下黑了:“你胡扯什……”
“我不是故意。”步重华悠然道:“我当年只是想让孟昭在南城支队多留半年,平复下心情,也给我们自己队里人一个机会。我也没想到她爱人三个月之后又回来了。”
杨成栋连手都在裤袋里攥成了拳头,双肩绷得微微发抖。有那么一会其他押运员甚至担心他会突然暴怒跳起来与步重华大打出手,但谁也没想到片刻后他竟然控制住了,涨红脸色一分分褪去,咬着牙冷冷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再提自己队里人名字,不觉得羞耻吗?你以为今天为什么没有人在看守所外面等着送你?”
“哦,”步重华说,“那当然是因为我事先跟许局打过招呼了,他们都以为我是明天走呢。”
押运车平稳开下高架桥,两侧城郊居民楼飞速向后退去。杨成栋鼻腔中重重发出冷笑,听上去有几分咬牙切齿味道:“本来还担心你到北京以后死不开口,现在看来是多虑了。既然你话这么多,接受审讯时候就干脆点,杀人贩毒敢作敢当,别把自己在队里兄弟心中最后形象都磨光了,可以吗?”
步重华却不答反问:“你猜我现在为什么话多?”
前方隧道越来越近,杨成栋目光向他一瞟。
步重华微笑道:“在神经极度紧张时候,有人会用话多来掩饰情绪,还有人会一言不发,而我属于……”
他话音一顿。
就在这时,嘭一声车胎爆响,押运车头骤然一歪!
惯性把几个押运员同时甩向右侧:“怎么回事?!”“司机小心!”“稳住!”
司机双手抓紧方向盘,电光石火间把歪向绿化带车头拧过来,但尚未完全稳住,第二颗步枪子弹划破长空,已至近前,左前轮胎应声爆裂!
“小心!”杨成栋一把按下身侧警察头,失声厉喝:“有狙击手!!”
——已经来不及小心了。
押运车失控打滑,车侧窗外景物飞速旋转,随即一头拍向高速公路护栏,全车轰然巨震!
挡风玻璃四分五裂,所有人被重力甩得乒乓撞倒,杨成栋一头砸上了铁网。鲜血开闸般顺眉心蒙住了眼睛,就在这时他听见铁丝门哗啦响动,霎时头皮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