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啊,这可了不得,出去满公社看看,没有一户人家是这么吃年夜饭的。
要是只有一个猪肉炖粉条,她肯定馋得两眼放光如何如何,现在这一大桌子全是肉,她真不敢吃!简直就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吃年夜饭的时候,村里都等着大喇叭吆喝晚汇报,大喇叭不吆喝,各家都不敢动筷子。过了一会儿大喇叭响起《东方红》的歌,大家立刻肃穆。放完以后,又放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等再放完,就传来程福军被大喇叭吆喝得有些失真的声音,“社员们,全体社员们,过年啦,过年啦,各家自己吃年夜饭啦啊,不用请示,不用请示,放了歌曲就算!”
这么一吆喝,各家才欢欢喜喜地热闹起来。
很快就有鞭炮声响起来,有人家买鞭炮一直不敢放,这会儿听了喇叭,立刻拿去放鞭炮迎年。
姜琳也去拿出来交给程如山,他点了一根香,让文生找根细长竿子挑着鞭炮,他去点。
姜琳怕刺激到文生,程如山却说没事。
程蕴之和闫润芝互相搀扶着出去看,大宝小宝拉着姜琳的手,挤到门口,大年夜里还是很冷的,冻得哆哆嗦嗦的。
文生举着竿子,姜琳问他:“文生,震耳朵的,你怕不?”
文生朝她笑:“娘,我才不怕呢。”
程如山捏着香,吹了吹香头然后捏过鞭炮的引信,点燃,“滋——”,他转身走开,鞭炮在他身后噼噼啪啪地响起来。
文生举着竿子,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是家里人过年的欢呼声,火光明灭,有程如山俊秀挺拔的身姿,有姜琳明媚欢笑的脸庞,还有大宝小宝天真烂漫的样子,还有程蕴之、闫润芝,还有……
他对周围如此陌生,他对这一切又如此熟悉如此渴望。
熟悉又陌生,为什么这样?
他突然有些茫然,这一切看似在身边却又离他很遥远,渐渐地他听不见鞭炮声,听不见欢呼声。
他能看到他们,却听不见、摸不着,就好像他拼命喊拼命叫,娘却闭着眼听不见。
没有意识的,他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鞭炮声停止了,他依然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周围嘈嘈杂杂的,好像有什么把他隔开。
姜琳本来和拎着大小宝的程如山进了院子,回头没看到文生她又跑出来。借着院子里昏暗的光线看他举着竿子,保持放鞭炮的姿势,她跑过来拍拍他。
“文生?你发什么呆呢?放完鞭炮,回家吃肉啦。”
无月,星光灿烂,不足以照亮她的脸,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神秘的感觉。
他听见她的声音,丢了竿子,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姜琳拍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文生,你害怕吗?”
文生放开她,很大声道:“才不!”
姜琳被震得耳朵都有些不舒服,笑起来,“干嘛那么大声。”
程如山从院子里出来,“文生怎么啦?”
文生大声道:“耳朵聋啦!嗡嗡的,养了一窝大马蜂!”他用两根食指堵着耳朵眼又放开,笑起来。
程如山握着姜琳的手,让她不用担心,文生没事的。他走到文生身边,抬手在他耳朵和后脑的穴位上按按,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饿的,去多吃点肉就好了。”
文生一听立刻跑屋里去,“吃肉啦!”
姜琳对程如山道:“是不是刚才放鞭炮吓着他了?”
程如山:“上坟也放了,他并没反应。估计过年的情景让他有触动。”他其实想用这样的场景刺激一下文生,杂志上说多刺激一下对他恢复正常的精神秩序有好处。只是,程如山又不忍心进一步刺激他,忍不住哄大小宝那样哄哄他。
姜琳道:“要不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程如山揽着她进屋,“好。”
因为人多所以分了两桌,炕上一桌老人和孩子,地上再一桌。
程如山拎两瓶酒过来,给爹娘、姜琳、大哥夫妻俩都倒上。
文生突然道:“我也要。”
程如山看他,“你还小。”
文生:“我长胡子了,不小。”他摸了摸早上程蕴之帮他刮得光溜溜,这会儿又冒出来的一点胡茬,他觉得很新鲜。
程如山给他倒了一点,“你先尝尝。”
文生端起来,舔了舔,有些辣,但是自己是男人,没什么好怕的,他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龇牙咧嘴地直扇风。
大宝小宝笑话他,大宝:“你非要喝,可难喝呢,嫲嫲说跟尿似的。”大宝小宝好奇,拿筷子蘸过,难喝得很,他俩才不稀罕呢,哪里有糖好吃?
闫润芝:“……”我啥时候说过?
文生不服输,又要了一盅,程如山给他倒上,这会儿不让他一口喝了。
姜琳对程蕴之道:“爹,你给大家起个头。”
程蕴之颤巍巍地端起酒盅,另一只手赶紧托着,他道:“咱们家平反,日子越来越好,你们爷爷奶奶、大爷大娘知道也欢喜。你们兄弟俩守望相助,给孩子们做个榜样。过年都开开心心的,我也不说丧气话。”
他想俩孩子和睦相处,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