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说书先生又继续说道:“那一年,王老爷送王公子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那天遇到了大雨,他们来到一个村庄避雨。没想到这个村子里也住着一位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好友,于是便留下王公子住在他的书房里。这位李乡绅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位小姐芳名叫做雏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贾母立刻接话道:“怪不得叫做‘凤求鸾’。不用多说了,我已经猜到了:这一定是王熙凤希望这位雏鸾小姐成为他的妻子。”
女先儿笑着问:“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个故事?”众人都纷纷说:“老太太什么故事没听过?就算没听过,也能猜得出来。”
贾母笑着说:“这些书都是一个套路,无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没有趣味。把人家的女儿说得这么坏,还说是‘佳人’!编得连影子都没有了。开口就是‘乡绅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一个小姐,必定被宠爱如珍宝。这个小姐必定通文知礼,无所不知,简直是绝代佳人。只要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她就会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像鬼,贼不像贼,那一点儿像个佳人?即使满腹经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个男人,满腹文章,却去当贼,难道法律会因为他是才子就不把他当作贼吗?可见那些编书的人是在自欺欺人。再者:既然说是世家子弟、书香门第的小姐,又知书达理,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那么即使告老还家,自然也有奶妈子和丫头们侍奉小姐的人不少,为什么这些书上每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就只有小姐和一个紧跟着她的丫头知道呢?你们想想: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了吗?”
听了老太太的话,众人忍俊不禁,道:“老太太这一说,真是谎话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有个缘故。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是妒忌人家富贵,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糟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被邪念所惑,想着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他何尝知道那世宦读书人家儿的道理!别叫他诌掉了下巴颏子罢!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姐儿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
凤姐儿斟酒上前,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罢。这一回就叫做“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杯酒,看两出戏着,再从逐朝话言掰起,如何?”一面说,一面斟酒,一面笑。未说完,众人俱已笑倒了。两个女先儿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薛姨妈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笑道:“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比不得往常。”凤姐儿听后,也笑着回应:“外头只有一位珍大哥哥,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立了多少规矩啊!便不是从小儿兄妹,只论大伯子、小婶儿,那二十四孝上的‘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点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我不成?”
贾母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说,笑的我这里痛快了些,我再吃一盅酒。”说着,贾母又命宝玉:“来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却笑着说:“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了,将杯递与丫鬟,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的代换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
这时,女先儿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道:“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合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
王夫人起身陪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里头坐不下。”贾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热,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儿!”
说着,便起身离开了座位。众媳妇们立刻忙碌起来,撤去残席,整理好桌子。里面将三张大桌并排摆放整齐,又重新添换了果馔摆好。
贾母见状便说:“大家都不要拘泥于礼节,听我分派,你们就坐吧。”说着,便让薛李正面朝上坐下,自己则坐在西面,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紧挨着左右坐下。然后对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之间夹着宝玉。宝钗等姐妹们则坐在西边。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