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迈失眠了半夜。
他和沈郁分居了多年,就是拿失眠做挡箭牌。实质上,他确实一直被失眠所困扰,一闭上眼就是车祸现场,并且常常作恶梦。
后来他发现,女人能治疗他的失眠——他疯狂地折磨自己的身子,在疲累已极时,才能呼呼睡去。
可今晚,他是独自一人。他在辗转数次后,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他驾着车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甘南郎木寺,甘南的蓝天好低啊,白云更低,像是在车窗前飘过。他只顾缩颈抬头看天上的白云,把路面疏忽了。
遽然,他感到车掉进了一个大深沟,随着一声巨响,他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天葬台上。天葬师一边念着他听不懂的祷词,一边双手拿着锋利的刀,看样子是要对他大卸八块。
天葬这风俗,黄迈是听过的。他怎么就躺到了天葬台上?他惶恐至极,朝天葬师大喊:“你想干吗?我还没死呢!”
天葬师斜他一眼,把手中的两把刀交叉着摩擦了几下,发出霍霍朗朗的声音,凛然道:“其实你已经断气了。我处理过无数死尸,像你这样临走前不甘心地喊两嗓子的不在少数。
“你们这种人,早该来天葬台,因为你们干尽了坏事。我用法眼早就看见,你杀人、嫖娼、包二奶、吸毒、诈骗、狂赌、虐待妻子……你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以我的经验,越是你们这种人越是怕死。临死前还要和我犟几句嘴。那些苦难中的人,饱受生活的磨难,仅仅是活着而已,对死从不惧怕;反倒是你们这种享尽荣华富贵的人,真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多喘一口气,扔了你们爹妈你们也愿意。
“你二十年前开车撞死了两个人,这次你坠入深沟,是那两个亡魂找你报仇来了。他俩委托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还要挫骨扬灰。我说挫骨扬灰就不必了,这里有几百只秃鹫在等着吃你的肉呢,我得为他们服务。”
说完,只见寒光一闪,刀锋剖开了他的心脏。他瞅着汩汩流出的黑血,大叫一声——
醒来的黄迈摸了摸后背,全是冷汗,额上也是汗。他起身洗了个澡,换了套睡衣重新躺下。但他再也睡不着了。
梦里的可怖场景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他曾听人说过,甘南人推崇天葬,认为用“皮囊”来喂食兀鹫,是最尊贵的布施,体现了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舍身布施。
这是要我用做好事来赎罪吗?我从没到过甘南,对天葬也没好好了解过,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黄迈惶恐而迷惑,想着梦境,想着二十年前的车祸现场,想着梦中天葬师的话,想着他这些年的灯红酒绿的生活,他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胡乱吃过早餐,他驾车去工厂。昨晚临睡前,车间主管告诉他,有一批电风扇质量有问题,无法遥控,问他怎么处理,他急着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满脑子是电风扇,天葬台,天葬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差点追尾一辆面包车。
在工厂里,主管和他商讨了一上午才想出对策。他恍恍惚惚,时常走神,大半时间是主管在说,而他只是在应付。
好容易熬到午饭后,他驾车去机场。想到丁佳丽那绵软的身子和细腻的皮肤,他的精神略略振了一振。他不由得踩深了油门。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远远地看见绿灯还有8秒,遂加大了油门。实际上,他因失眠一夜而神志恍惚,8秒其实是3秒,他看模糊了。
他闯了红灯,被一辆货车撞上右侧,他的头重重磕向左侧窗玻璃,把窗玻璃碰碎了,半截身子也穿出车外,要不是安全带,他就飞出去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当即昏了过去。
黄默山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父亲已被推进手术室。母亲比他先到,告诉他,黄迈因碰撞太严重,颅内有不少出血,必须立即手术。
黄默山和母亲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沈郁问黄默山:“你昨晚跟你爸说啥了,他肯定是受刺激了!他这么多年开车都没出过事故,你跟他说啥了?”
“我……我没说啥呀,我就跟我爸说搞养老院的事,别的啥也没说。”黄默山极力保持住镇定。
“那就怪了,我总觉得不对劲。”沈郁盯着黄默山的眼睛,满脸的不相信。
黄默山的眼神不敢漂移,他迎着母亲的目光,认真地说:“妈!我真的啥也没说,你相信我,我啥时候骗过你?”
沈郁无奈:“好好,我信你……这第一人民医院做脑手术技术行吗?怎么不去肿瘤医院呢?你该知道的!”
黄默山向母亲解释说,第一人民医院和肿瘤医院在做脑手术方面,技术和资源差不多。第一人民医院的名气更大些。
沈郁问:“你干陪诊也快半年了,天天泡在医院里,你爸这种手术有失败的吗?”
黄默山看着母亲的脸上布满焦灼,心里一阵感动。父亲对母亲冷淡了这么些年,和母亲分居,在外寻花问柳,可他出了意外推进手术室后,最关心他的不还是母亲吗?
父亲在那些数不清的女人身上大把地花钱,她们不过是父亲生命里的过客。此刻的父亲生命垂危,她们知道么?她们和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