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舟感受到其中的信任,忽然有些感动,就好像他那一点微小不值一提的热忱,终于被伯乐看在眼中。
他抚了抚衣摆,正面向七娘深深一揖手:“定不辱命。”
*
开元十九年,入夏。
几件意外的小事件不声不响开了头,却注定要璀璨绚烂,在一些人的生命里留下抹不去的回忆。
夏日里草木葳蕤,十九岁的杜甫出了家门,漫游到吴越一带,听闻岭南这一年来有许多新变化,禁不住起了好奇心,转道南下。
与此同时。
东都洛阳城外,十三岁的杨玉娘收拾了包裹细软,毫不留恋地登上马车,按照三叔父杨玄璬的意思,入长安攀寻本该属于弘农杨氏的泼天富贵。
女帝离世已有二十六载。
二十六年间,许多事情尘归尘,土归土,都已不似故年。唯有李唐皇室帝王的猎艳范围,依旧被有心人刻意地局限在女帝创组的“李武韦杨”四氏之内。④
李武韦杨所连成的婚姻集团,甚至透过了高力士的层层筛选,将李隆基越缠越紧,包围蒙蔽。
昨日的武惠妃如此;
明日的杨玉娘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杨玉娘垂眸自嘲一笑,莫名记起一个人。
去年此时,她曾在南市永泰楼撞到一位小娘子,听人唤其“七娘”。在那之前,她们也曾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
七娘似乎总能看穿她故作柔弱的伪装。
即便如此,还是悄悄告诫她,寿王很弱,不堪为嫁。
没成想,她在东都呆了一年,日日苦练杨家娘子必须擅长的歌舞音律,举盏对饮,最终还是被叔父推上了“嫁皇子”这条路。
近身伺候的婢子打断了杨玉娘出神思索,笑吟吟搭话:“这回为寿王殿下选妃,杨氏已经早早在京中做好打点,大爷说了,五娘子便是什么都不做,至少也能得封个孺人(王妾室)回来。”
杨玉娘柔柔一笑:“长安的路,哪里是那般好走的。”
婢子听不懂,她却也不欲解释,撩开车马边的帘子望向外头。
武惠妃是个不够聪慧,却又野心过度的女人。寿王殿下身处储君之争,有这样一个母妃就好似在漩涡正中,即便是个厉害角色,也断不是她的首选。
更何况,殿下似乎还是个怯懦胆小的。
杨玉娘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车窗边缘,想到了兴庆宫龙椅上的圣人,慢慢画了个圈。
她打算入京之后,再去寻一次七娘。
这次,她可不会再轻易离开长安。,
七娘看了半晌书,实在想象不到其中的奥妙,这才溜达着跑来寻梅舟。
梅舟听七娘疑惑,也不藏私。
他把七娘当作自己的伯乐,笑道:“泉州造船,用于捻缝的材料主要是桐油、石灰和贝壳粉,到了河南道和剑南道那边,因为不靠海,不好寻贝壳,便会用一些麻物烧成的灰代替。”
捻缝技术一旦掌握了配比,主要靠的还是耐心和细心。一艘船所有的缝隙角落是半点也不能落下,否则,入了水就是功亏一篑。
七娘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桐油……是桐树上落的油桐子榨出来的?”
梅舟点头:“这东西用途广,桐油灯能照明,熟桐油又能防水,油伞上头涂的那一层也是桐油,所以并不便宜。许多船户刷不起这东西,只会用油桐树烧灰,给船做捻缝,效果大打折扣,经不起太大颠簸。”
七娘眼前一亮。
造船她不会,制桐油肯定能帮上忙。
岭南道东侧和剑南道西南都长着许多野生的油桐树,不能白白浪费。七娘扭头吩咐阿寻,待会儿让戚翁那边试试压榨桐油子。若能降低成本,或许可以建议张阿翁,倡议百姓种植油桐的事情。
七娘琢磨起这些有的没的,表情就不由变得慎重又严肃。
梅舟侧目瞧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七娘子与江淮两道的造船监对上,倒是真没在怕的。”
七娘便仰起头:“有什么好怕的。”
“这江淮两道凑一双,吃了数十年漕运的红利,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每年到汴河口,不知损耗多少粮银。这些亏损到了来年,可都是百姓头上沉重的课丁税。”
梅舟怔了怔,没想到小女郎竟能看到这些微末之民的苦痛。
他垂着头继续锯那一截断木,口上也赞同道:“贞观年间,太宗在江南十二洲设造船监,从那里出来的弘舸巨舰无数,因而,很多人肯定觉得江淮比岭南有太多优势。”
“不过,我也算是从造船监出来的,深知他们多年来奉朝廷之命,全力钻研战船为,对漕运船其实一窍不通。”④
至于原因,七娘也听张九龄讲过。
大唐建朝之后,几十年间都忙着打新罗(朝/鲜半岛),战船自然而然成为关注的重头。一直到唐晚期,朝廷才会意识到南方商业贸易的重要性,从而关注商船、远洋船等促进贸易的船型。
朝廷如今的局限性,反而成了岭南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七娘与梅舟又聊了几句,才想起李白让带的话:“我阿耶说了,城外百里,靠近水林之间的造船署已经搭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