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陛下为何粮草未到,长街上白幡连天,元宝纸钱尽洒,分明是打算造反!您应该速速派兵镇压,治他们一个谋逆之罪!”
隔着一片密密的翡翠珠帘,泾阳王赵勤正站在阶下义愤填膺,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地位非比寻常,谁见了也得给三分薄面,这么一参奏,霍氏女只怕罪名不小。
赵康坐在珠帘后方,气得一阵咳嗽,他用白帕掩住唇瓣,肺腑间一阵撕裂的气音:“混账!简直混账,他们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
泾阳王上前一步火上浇油道:“陛下,自古主帅稳坐营帐,历来就没有上战场亲自杀敌的规矩,镇国公及其长子草率迎敌,结果死于战场,分明是他们咎由自取,合该治个指挥不力的罪名!”
他在底下说得起
劲,丝毫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贴身宦官无眉从龙椅后方走出,将一张白纸轻轻置于桌上,上面是一行锋利的字,力透纸背:
粮草为何不至?
赵康看见纸上的字迹,喘了喘呼吸,这才沉声问道:“王叔,孤命你押送大军粮草,你说早已送到,为何卫晗连发数道奏章,称军内无粮,士兵只能以冰雪果腹?!”
泾阳王眼睛一转,支支吾吾:“这……这微臣就不知了,粮草早已交接,凭证上也盖着主帅印鉴,陛下不信可亲自过目。”
就在他们二人交谈时,一名内监忽然急匆匆来报,慌张跪地道:“陛下,不好了!镇国公夫人抬棺撞宫门了,数千抚远军怒喝助阵,声震云霄,守门城将不敢阻拦,请您示下!”
赵康本就气得不行,闻言更是怒火攻心:“一群废物!”
他是个空架子皇帝,登基的时候连兵权都没收回来,光靠皇宫里的那群御前侍卫有个屁用,现在霍氏女率兵撞门,他连可用的人都没有。
“砰——!”
赵康重重拍桌,哑声吼道:
“速传摄政王霍琅带兵护驾!”
赵康忙道:“是极,是极,那霍氏女是摄政王的姑姑,由他来劝最合适不过!”
外间大雪纷飞,皇帝深夜连下十二道旨意,命内监前去传令,然而无一例外都被阻拦在府外不得入内:
“夜深天寒,王爷早已歇下,还请公公回去吧。”
霍琅是整个北殊唯一的异姓王,与卫氏共分兵权,在朝堂上指鹿为马也无人敢逆,他如此公然抗旨,皇帝不仅没办法处置他,还得好言相劝相求,然而传令官连摄政王府的大门都没踏进去半步就被拒了出来,横竖就是一句话,病了,起不来床。
“霍琅,其心可诛!”
赵康气得呕了一口血出来,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无眉秘密传了心腹太医前来看诊,同时抱着拂尘快步走入后殿,对着书房内端坐的男子叩首道:
“陛下昏厥,今夜实乃多事之秋,还请您主持大局。”
紫檀雕花桌后坐着一名男子,他身着浅色常服,仪范清冷,风神轩举,手持湖笔在宣纸上沉稳书写,面容与赵康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三分病气,多了三分金玉之质,闻言垂眸出声:
“知道了。”
陆延停笔,纸上赫然写着一首诗:
君非君,王非王,
稚子应笑北殊皇。
今朝天下三分定,
不姓李来不姓王。
一叶扁舟轻帆卷,
雪落横山鸟雀藏。
天子座下乌纱众,
不知几人拜明堂?
陆延将墨迹吹干,捻着宣纸轻飘飘一扔,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无眉眼前,他睨着面前这名苍老的阉人,笑意莫名,无端让人想起月光,温柔皎洁却又冰凉:“听过这首诗吗?”
无眉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民间打油诗,当不得真。”
当今圣上是个
傀儡皇帝,这便罢了,偏偏资质平庸,喜听奸臣谗言,连民间稚子都指着他发笑,知道这天下早就不是赵家的了。
一叶扁舟轻帆卷,指的是个“卫”字。
雪落横山鸟雀藏,指的是个“霍”字。
龙椅之下百官朝拜,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服赵康?
“是啊,做不得真……”
陆延轻笑了一声,他偏头看向外间霜雪,夜色冷寂,低声问道:“卫夫人还在宫门外么?”
无眉颔首:“摄政王霍琅称病拒接圣旨,巡城兵马司指挥使乃霍琅门下,同样推三阻四,如今无人敢拦,镇国公夫人痛丧夫君爱子,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北殊仅是小雪,便已寒冷刺骨,听闻归雁关终年积雪不化,比此处还要冷上百倍,数万将士苦无粮草,耗死关外,逼得卫晗这个主帅亲自带兵杀敌,阵亡疆场,于情于理都该给个交代。”
陆延起身走到暖炉前,伸手烤了烤火,橘红的火苗将他修长的指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色泽,他垂眸望着炭火,自言自语道:“天真冷,他的腿疾约摸是犯了。”
无眉还未来得及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听陆延道:“摄政王劳苦功高,如今天寒地冻,让御医替孤送一碗祛风除湿的汤药过去,叫他好好养病,莫要让孤挂心。”
无眉:“可镇国公夫人那边……”
陆延淡声道:“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