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濒临溺亡之际,是爹潜入江底,把他从深渊寒冷中拉起; 他看见,在王府过得最后一个中秋,萧元英准备了想了好几日的字送给自己。可被他言辞拒绝,还毁了中秋晚宴。爹好言相劝,才说动萧旻陪他一起上遇鹤亭。他听见鹤唳,也听见父亲说,鹤是文雅但傲骨的飞鸟,他希望萧旻也能成为鹤一般光风霁月的公子; 他看见,萧旻含着金汤匙降生,一身荣耀、一身疼爱、一身期望地长大,却一身白衣染血、泪流满面、华发早生地走向悲凉暗淡的终点。 他看不见一丁点希望,抓不到一丁点光芒,求不得一丁点救赎。 尽管如此,命运还说,这是他的福报,更是他的深渊。 他坠落在谷底,跪在能铺满正片天鹭雪原的碎玻璃之上,悲伤汇聚成了愚公都移不走的大山,回忆带着刀片将他吞没,萧旻浑身颤抖着,眼泪奔涌着。 他听见恶魔的声音:“这世间就是如此善恶颠倒。既然你心中有恨,那不如做自己的佛,去惩戒令你痛苦的恶人。与其乞求有佛来渡,不若献祭给我,让我替你屠杀这亏欠你的天下!” 萧旻动摇了。 他要屠杀这天下,便能一同屠杀那颠倒黑白的狗皇帝,屠杀他那指鹿为马的奸臣走狗,还父亲一个清白。 天下人为何无罪,他们见冤屈而缄默,便是无法原谅的罪孽。 他必须要变成罗刹屠杀害他坠入深渊的人,要将这些回忆拼凑,把偏离的日晷拨回,把人间所有的鬼重新打回地狱。 萧旻昂起头,用腐烂得裸露骨节的手抹去血泪。那双凤眸犹如伤鹤俯瞰世界,那般哀伤且失望。一线天不见天日,他苦笑着,乞求恶魔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不愿意献祭自己,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萧旻张开双臂,袒露自己的心脏。 万剑从天而降,从他心口将胸腔刺穿。 那一刻,他似乎见到了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干净得一尘不染,他身着狐裘大氅骑着白鬃黑马,从北向南自由驰骋。他英姿雄发,他放荡不羁,去做他喜欢做的事,去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那本该是萧旻,本该是承载父辈爱意长大的萧鹤亭。 他闭上了眼,啐出一口鲜血。 万剑穿心的疼,他似乎已经麻木了。萧旻仅是向后栽倒,眼看着仍保持刺穿心房的剑刃。 血慢慢地流,犹如流沙逝于掌心。 他该死了,他真的该死了。 他活得太累了,萧氏至亲四百冤魂,萧氏家族百年荣耀,萧家军队五万英灵,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社稷腐朽非他一人之力可挽澜,万千冤屈非他一人可度化,神仙都救不了的世间,竟抛给他萧旻来救。 下地狱吧,让我下地狱吧,炼化成鬼,再与这世间不死不休。 不知是神仙后了悔,还是恶魔软了心,竟让他的黑暗飞进一只萤火的蝴蝶。 萧旻无力地望着那只蝶,它如此漂亮,又散着辉煌的光。将暗无天日的深渊照亮,它飘飘荡荡,飞到萧旻面前。 他伸出了溃烂的手指。 蝴蝶栖在他指间。 光啊,他居然抓住了光啊。 一股暖流顺着指间流向他伤痕累累的心脏,竟重新生出了血液,生出了希望。他热泪盈眶,咬紧了嘴唇,他直觉这不是与蝶的第一次见面,可他怎么都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这只蝶。 他以前在阳光下,这点荧荧之光算不得多么惊艳;可他现在身处地狱,这点光,就是他全部的依恋。 “我在哪见过你?”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 “师哥。” 那声音很远,远到萧旻分辨不出那声音是谁的。他猛地转过身子,目光刺进身后漆黑的空洞。虽然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但他能感觉里面有一只手,自己只要抓住她的指尖,她就能把自己从这地狱拽出去。 忽然有风吹乱萧旻的白发,他期待、奢望、祈盼地伸出手—— “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