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让她扶,花纭才从那股苦涩劲中缓过来。 沈鹤亭的嗓音带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他说:“皇后娘娘,您当心脚下。” 花纭睨着那截银灰蟒袍,手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鹤亭就耐心地等花纭犹豫,最后她仅用五个指尖去触,不敢全然搭在上面。光是从闺房到花轿这一路,花纭的胳膊就酸痛得不行。 鄞都城的桂花树已经含苞待放,清清淡淡地能嗅见一点甜香。 花纭坐在轿子里,双手绞着手帕十分紧张。 她将盖头掀起一角,透过珠帘望轿外的景象:人们夹道朝花轿里巴望,打量的目光恨不得将花纭抽丝剥茧。忽然一个孩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轿中的自己,四目一相对,惊得花纭赶紧把盖头落了下来。 这就是住了四年,也依旧陌生的鄞都。 沈鹤亭的马头时不时地珠帘外出现,花纭知晓他就在自己身边。 若即若离的距离让花纭害怕得紧,尤其他那把闪着明光的唐刀。他还用刀柄挑开了盖头,当真恣睢狂妄不可理喻。 花纭的轿子从皇宫正门抬进坤宁宫,宫女将她引到床榻上,点燃了喜烛。 她遥遥地听着外面宴席的嬉笑声,心里却在想白日里的沈鹤亭为什么要掀皇后的盖头,是不是原本跟姐姐认识,想确认一下?还是他本性浪荡,就想提前看看皇后长什么样? 花纭拿手指头想都不会是后者,虽说沈鹤亭名声不好,倒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皇后。 话又说回来,丞相敢让自己替嫁,就是因为沈鹤亭根本不认识姐姐! 那是为什么……花纭想的脑袋痛,忽然一震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袭来,她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 她看见明黄色的衣摆。 一根玉如意伸过来掀花纭的盖头,喜烛高燃,她不适应地眨巴眨巴眼,不禁低下了头。 景熙帝随手把如意扔到床头,脸颊泛着醉酒的绯红,歪头斜眼地朝花纭傻笑。 花纭的手不安地搅在一起,余光都能看见景熙帝是个什么埋汰样子,她简直如坐针毡。 景熙帝哼哧两声,掀起龙袍席地而坐,从床上抓了一把花生桂圆,剥了一捧果肉递给花纭:“花七小姐?” 花纭蓦然望向景熙帝,他仍是那般笑着,而脖子却缓缓直起,一双小眼儿深不见底,直直地打量她,惊得花纭凤钗摇晃——不是说景熙帝是个偏头傻子,如今一眼看出自己真实身份,能是个痴傻? 完了,这皇帝是个扮猪吃虎的。 她逃过了沈鹤亭,居然要交代在景熙帝手里了。 花纭没接景熙帝剥的花生,抬身坐得远些,嘴硬道:“皇上认错了……臣妾,不是花七……” “嘴还挺硬,”景熙帝自己一口吃了所有花生,拍拍手上的渣,玩味地说。 “花从文当了十年宰相,送走了两任皇帝。又遇沈鹤亭雷霆之治,朝臣的人头砍了一批又一批,百官沉浮唯独他稳坐中书。老狐狸成了精,能看不出朕这点伎俩? “如今的皇宫满眼写着吃人二字,朝堂风声鹤唳,大位之上随时换人,他怎么舍得把自己唯一的嫡女送进来?除了嫡女,就剩你了花七小姐了。所以朕连盖头都不用掀,就知道新皇后名叫花纭。” 花纭冷汗涔涔,忙不迭得跪在地上叩首:“丞相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臣女不加劝阻反而助纣为虐,自知难逃一死。可还想斗胆求个情,花家大多数人不知此事,他们是无辜的,还请皇上恕罪!” 景熙帝把她扶起,提了提腰带,他的肚子圆滚滚的,下重手锤锤胃口,漫不经心地说:“你倒不说为你父亲求情,你是有多恨花从文?” 花纭的头更低了:景熙帝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似乎拆开了别人的记忆、去读人家的心房一般真切。 这个圆胖的皇帝装了三年的傻,用了无数个日夜将朝廷上下琢磨透。她花纭就是聪明透顶,十六年积压的城府堆到一起,也抵不过人家老谋深算。 “没法形容是吧,罢了,谁还没个恨到骨子里的人?” 景熙帝眼前似乎走燃起了登基前那场吞噬他妻儿的大火,火光后的银灰蟒袍翻飞,他与沈鹤亭那双凉透了的眼睛对视。 他恨沈鹤亭,就像最后一只夏虫憎恶初秋的霜降。 “沈鹤亭机关算尽,以为捏住花氏嫡女就捏住花从文七寸。谁知那老狐狸敢在司礼监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景熙帝嘲讽地笑出声,“今日总有人要死,即便那个人是朕,也定会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景熙帝猛然回首望着花纭,他的眼睛异常笃定,花纭顿时明了——“拉所有人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