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堂中,张怀恩的声音虽不大,却也激出几声回响。 齐芙垂眸,掩住瞳色中的不忍。 一旁,魏杞泽冷笑一声,讥讽道:“今日晴好,万里无云,就让咱们这位工部尚书好好跪着,晒晒天禄阁的太阳吧。” 张怀恩躬身拱手,答一句“是”,便退步到殿外。 龙头殿门打开又关上,门扇合上的一瞬,从狭窄的缝隙中,齐芙看见,工部尚书方骞正跪于地厦正中。 因为距离甚远,又有长阶拦目,齐芙只能看见他花白的发顶。 一眼看去,地厦宽广无风无影,唯老者无冠无袍长跪正中,俯首贴地以求死罪。 齐芙忽地想起来,前世今日,自己听闻方骞跪在天禄阁外求死,虽有震撼,却无心凉酸涩之感。 彼时,自己不过釜底游鱼,又何来资格对他人心生不忍和怜悯呢? 可是此刻,当自己直面这一幕时,方知言语之贫瘠冷漠。 辽东战败,方子帛被俘,工部尚书方骞免冠徒跣长跪天禄阁外,代子请死罪。 舐犊情深天可怜见,纵然到了绝境,为求子女一线生机,为父母者也不肯放弃。 方骞便是如此。 他去了乌纱帽,脱了锦鸡绯袍,以最卑微的姿态跪在天禄阁外,妄图用自己的死,换得方子帛和贞妃方格玉活命的机会。 只可惜,他面对的人是魏杞泽。 一个从未体会过如山父爱的人,又如何能体恤这份爱子之情呢?再者,就算能体恤,他也决计不会因此而心软。 帝王之心坚若磐石,这是千年之理,与魏杞泽其人其心如何,并无大的关系。 方氏一族的结局,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齐芙自知无力转圜,也无心转圜,只能收起心绪,侧头去看魏杞泽,不想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自己方才发愣胡想,也不知他是何时看向自己的,又是否从自己脸上看出些什么。 嘴角一动扯出个笑,齐芙本不打算说什么,可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开口提及方骞:“陛下,方大人年事已高,又好歹是朝中二品,如此跪在外面......” 魏杞泽眉眼无波,只伸手点点御座,示意齐芙坐过来。 齐芙喉头一咽,木偶般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任由他揽住自己的肩,手掌不停地摩挲着自己肩头。 时日已到季春,晴空艳阳下,初夏的暑气已时隐时现,是以衣衫已比冬裙薄了不少。 魏杞泽的手掌宽厚,一掌便能将齐芙肩头整个握住。即便隔着层层衣衫,齐芙也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力度,他指尖划过的压迫,都与前世一般无二。 碾压摩挲片刻,魏杞泽才开口:“芙儿想说什么?” 刚才的话,陡然出口便已后悔。这是朝堂之事,又涉及军政,自己是后宫中人,本是一个字都不该说的。 可亲眼见到方骞跪在殿外的震慑,却令自己差点脱口而出求情的话。 虽是忍住了,却也不小心说了半句。齐芙猫一般缩在魏杞泽怀里,思考如何将方才的话圆过去。 “方大人如此跪在外面,虽效仿战国田单免冠徒跣请罪,却也难慰万千将士亡魂。” 结局已定,自己如何说,也改变不了魏杞泽的计划。齐芙闭眼,忽视心中不忍,还是缓缓说出了这一句落井下石的话。 果然,魏杞泽很满意这句话。握着齐芙肩头的手松了力气,从压迫转成了抚摸,一下又一下,从肩头到后颈。 察觉他的手搭在后颈上,齐芙咬牙,只觉下一刻自己就会如猫一般,被他提着后颈悬于半空,触地不能。 御座虽宽大,坐了两个人也不免促狭。在魏杞泽的凝视与接触中,齐芙的忍耐已快到尽头,可魏杞泽偏不打算放过自己,还要于此时丢出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芙儿可记得,朕有多少日没去过延庆宫了。” 边关将士正在安平山与敌军对峙,辽东的百姓还在战火中艰难求生,当朝重臣正跪在外面请罪。 这样的情形下,他竟有闲心同自己在御座上缠绵,问自己是否记得他几日未曾去过延庆宫? 凉薄如此,令人胆寒。头顶牌匾先帝所书“中正仁和”四字,真是莫大的讽刺。 幸而齐芙低着头,不用与他的眼睛对视。如若自己鄙夷神色被他瞧见,只怕他此刻费力装出来的温和平静,立马就要崩塌了。 “陛下” 齐芙刚开口,就被殿外叩门声打断。魏杞泽坐正身子,看一眼门外,虽有不悦,也还是允了张怀恩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