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芳再嘴巧,也无话可说。在风月场待惯见多了,她明白靠出卖色相维生的女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女人,而是岁月。这也是杏芳急着帮自己寻找岀路的原因,与其仰赖男人赏饭吃,不如凭自己的劳力和头脑挣钱更实在。
桂香满怀愁思,苦苦搜寻对策,忽然拍手笑道:“有了!就跟他说,我有身了!这么一来,他非得把我娶回去不可。”
杏芳一桶冷水却直接泼来:”不行!你才和他好了十天,他难道不会怀疑,是别的男人之前下的种,你却挖洞让他跳?就算他信了,欢欢喜喜找医生来把脉,不就马上被拆穿了?”
“那就买通医生…”
“没这么简单。就算过了医生这关,嫁到黄家去,你之前喝过那么多凉药,至少也得调理三个月才能怀上。要是被发现你骗他,下场可能很惨。我听说三年前,万顺料馆有个伙计做假帐,被账房发现了,告诉黄老爷,过了两天,那伙计的尸体,就从淡水河上游漂到海口。”
彷佛有阵阴风吹过,桂香不由得打个冷颤,赶紧拉过杏芳暖呼呼的手,好定定自己的神。
“那该怎么办?好不容易遇到禄仔舍这样的男人,要是这回放过,恐怕我一辈子都跳不出这里了!”
杏芳凝神细想,不经意瞥见床头有样东西,眼前一亮。
“有了!”
那天下午,桂香穿着黛青如意滚边的月白绸衫,下着水波纹苹绿散脚裤,化了极淡的妆,髻上只插着一枝玉钗和绒花,清丽动人,像个小家碧玉,让杏芳捧着两大盒礼物,来到料馆口街,在面对淡水河的黄府前下轿,向门房求见黄夫人。
起初黄夫人拒绝见客,桂香识相的塞点碎银给门房,请他通报,说自己受了黄老爷嘱托,特来探望夫人。既是老爷口谕,夫人也不得不从。跨进气派的大门,绕过照壁,眼前便是用上好福杉搭建的宅邸正厅。高耸入云的飞檐、雅致的棂窗、梁柱上的雕饰、红砖墙上剪黏的彩色花鸟、晶亮大气的六角红地砖,都显示出黄府雄厚的财力和格调。管家请桂香进入右侧厢房小厅略坐,女佣送来香气四溢的福州茉莉花茶。桂香喝茶,杏芳沈静的侍立一旁,用眼睛打量四周。
这屋子虽是偏厅,却装饰摆设得毫不含糊。整堂的花梨木桌椅,满屋的古董字画、巨大的珊瑚玉石、长颈花瓶、松树盆景和画屏。杏芳在心中默默数算它们的价值,不禁咋舌,正想凑过去向桂香咬耳朵时,黄夫人扶着娴婢进来了。
施礼请安之后,杏芳偷眼打量黄夫人,听说她三十出头,看来却像五十岁。蜡黄的长脸吃不进胭脂,微肿的眼袋,腮上浮着两朵滑稽的红云,高髻上插满花朵钗簪,金光乱闪,倒有几分像戏台上喜气的老莱子。
她刻意穿着大红宁绸绣金花百褶裙,显然有意提醒桂香,她才是正房夫人。上身是翠绿缎面紧身小挂,一坐下,腰间便挤出两圈光晕,红裙下露出姜黄裤脚和一双尖尖的金莲鞋,看来这条红裙是临时仓促系上的。
黄夫人开口问,不知桂香小姐前来,有何贵事。她从喉头挤出细细嗓音,颤抖的像蚊子叫,要靠身旁脸色森冷的娴婢复述一遍,客人才能听懂。
看着夫人一脸局促畏怯,杏芳有点可怜她了。原是个老实的乡下媳妇,被拘在毫不相称的华贵衣装里,住在这栋牢笼般的华屋里,事奉公婆和夫君,没有佣人的利落能干,又没生下一儿半女。虽然公婆感念她早年在潘湖的辛勤持家,待她如亲生女儿,但失去丈夫的宠爱,空有虚名,在家中地位低落可想而知。这条正房夫人才能穿的红裙,八成也是身旁这位酷婢出的主意。
桂香说出事先杏芳教她的一套话:
“早上夫人派人来得月楼,请老爷回家商量事情。老爷虽想回来,无奈料馆里公事繁忙,所以托桂香来探望夫人,如果不是急事,桂香也可以替夫人代劳分忧。”
说罢向杏芳一点头,让她解开礼物的包巾,揭去三层漆木提篮的盒盖。只见几样小点:印着花鸟的绿豆糕、洒上芝麻粉的炸麻糬、白紫相间的双糕润、颗粒饱满的花生米香、金澄澄的地瓜糖,摆盘既精致又鲜美,还有一包养荣堂的上等阿胶和鹿茸。
杏芳瞄到黄夫人咽了口口水。看来黄夫人不打牌不听戏,除了绣花做鞋,就爱吃甜食,这情报错不了。
“初次上门,备了这些不值钱薄礼,还望夫人笑纳。这药材是孝敬太老爷太夫人,补血养气。”
黄夫人还没开口,身旁的娴婢却撇嘴冷笑。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我们黄家天天山珍海味,哪里会吃这些粗俗东西?”
桂香没料到有个程咬金,一时答不上话,杏芳及时出声救援:
“就是因为贵府什么都不缺,再贵重的礼物也不希罕,才要格外用心。刚过完年,府上少不了大鱼大肉鱼翅乌参,所以桂香小姐别出心裁,给夫人送来这些市面点心,配上清茶,休息养脾胃,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