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才那一点,钱庄老板才看不上眼呢!我是自己当钱庄,借给某个人,他赚了钱,再给我分红。”
“借给谁?”
明明是凉爽的秋天,杏芳却用帕子在额上颈间不住擦汗,垂下眼睛,帕子在她手中绞了又放,好半天才迸出一句:”阿德。”
“谁?”
“江阿德,每天会挑豆腐来卖的那个。”
桂香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憨笑的脸。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每天下午都会挑担走进凹肚子街,叫卖声宏亮而悠长:“豆腐、豆干、好吃的豆腐花哟~”
一听到他的声音,各家妓院的仆婢们立刻端着碗跑出门,团团围住他。他家的豆腐新鲜绵密,豆干香甜,是厨子们最爱的食材。夏天来一碗滑嫰可口的豆腐花,更是消暑沁脾,也是桂香每日必吃的点心。
桂香拍手笑道:”原来是他!”
一看到杏芳认真的表情,她立刻收起笑容,正经八百的请教:
“他生意不错,可是为什么要借钱给他?他家不是还有兄弟在草店街开店做豆腐?”
“挑担出来卖,赚的钱归他,但是担子能卖多少?我想过,要是他能在这附近摆摊,或者雇个帮手多挑两担,多走几条街,一定能赚得更多。”
“哟!你怎么知道这些?”
看见杏芳涨红脸低下头,桂香胸口突的一跳,难道…不知怎的,她心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既苦又酸。杏芳快十六了,看惯风月,虽还未**,也略懂男女之事,有意中人是早晚的事。这种纯洁的男女相悦之情,却是桂香永远也得不到的。
该替杏芳高兴吗?也许,但对方只是卖豆腐的,将来能给她过上什么好日子?
“你该不会,和他…”
桂香瞟了床帐一眼,杏芳立刻会意过来,连忙摇手:“没有,怎么可能?只是去跟他买豆腐花的时候,会聊上几句。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喔?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拿你的钱?你不怕他之后翻脸不认账?”
“你放心,阿姊,我没那么傻。我已经写好契约,资金多少,怎么分红,都写得一清二楚。换句话说,要是我拿出这笔钱,押在他的豆腐担上,就算是半个头家。不必动手跑腿,就有伙计在外头帮我赚钱,这不就是用钱生钱吗?”
“你呀,脑筋就是动得快!”
桂香勉强一笑,起身到妆台前去,做出房前最后的检视,心思却浮动不已。
“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男人花样可多了,还是小心一点好。”
“阿德老实,这些都是我出的主意,他全听我的。”
“是吗?那就好。但是…”桂香挽着杏芳,把她按在镜子前的椅子上:”看看你,这么青春正水,认真打扮起来,也能把凹肚仔街的红牌艺旦比下去。你真正甘愿当个豆腐店的头家娘?”
杏芳害臊的推开她的纤手:“你别乱说啦,阿姐!我们只是合伙做生意,都是同安人,同乡互相照顾嘛,人家又没说要嫁他!”
那只手却牢牢钉在她肩上,毫不放松。镜子里,桂香粉妆玉琢的脸偎在杏芳红扑扑的脸颊上。
“那就好。女人就怕嫁错郎,记住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那天下午,嘹亮熟悉的叫卖声响起时,桂香忍不住停下拨弹琵琶的手,叫杏芳去买豆腐花。两人交换了会心的微笑。
等杏芳一下楼,桂香便款款起身,走到阳台边,揭起帘子。只见女人们有说有笑的围住一个精瘦结实的小伙子,光亮泛青的前额,盘起辫子,身上的蓝布衣旧得有点褪色,倒是浆洗得干净清爽。替客人盛豆腐的姿态勤快利落,还会细心的用布擦去溅在碗缘的水渍,收下钱,便恭谨的哈腰道谢,彷佛客人赏了他天大的恩惠。憨厚的笑容,清俊的五官,样子挺讨人喜欢,看来就像个大孩子。
桂香抚着隐约发烫的胸口。客人们纷纷散去后,小伙子的纯真笑意,突然变得浓烈,目光热切,直盯着一个婷婷朝他走来的水仙黄身影。桂香追随他的视线看去,是杏芳。
两人站着说话,他们眼睛从没离开过对方,彷佛身边煕来攘往的人车,是另一个与他们无干的世界。杏芳用手指玩弄自己的辫梢,卷了又放,放了又转,不时吃吃娇笑,和她平日的直爽大方完全两样。
露出这付痴相,是妓院女子的大忌,和士兵在战场丢下武器投降没两样。就算是诈降欺敌,也要做得含蓄点嘛…
桂香撇撇嘴,看到杏芳端着碗从对街往回走,她立刻放下竹帘,拾起琵琶,继续弹她新学的”对菱花”。
两情相悦,被心上人呵护牵挂,戏里最情意缠绵的唱词,小生和花旦恋恋不舍的对望和依偎,戏台下的桂香总是看得如痴如醉,盼望自己也能在现实中当一回正旦。但是能和她匹配的小生,绝不会是豆腐阿德那样中看不中用的穷小子。
她开始在客人间留意可心的对象,抛开过去木头美人的封号,更苦心学艺,更精心的打扮自己,在眼神和行止下足了工夫,身段和语调都柔软许多,展露出最妩媚动人的风情。金桃姨夸赞她终于开了窍,格外加紧传授她闺房里的驭男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