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芳端着留宿客人用过的早膳托盘,走向厨房。今天是标会的日子,她还有两个会脚的钱还未收齐,心里一急,脚下的步伐更快了。穿过回廊时,险些撞上刚跨出房门的金桃姨。
“你这个青仔欉!赶去投胎是否?连你祖妈也敢这样撞来…”
杏芳低声下气赔不是,金桃姨最近心情不佳,惹毛了她,最好别多话,乖乖听训就是。
等她的骂声像雨后的几点滴答,乌云即将散去时,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方老爷呢?还在桂香房里吧?”
“方老爷说他今天有事,要我天一亮就叫醒他,吃完早饭就走了。”
金桃姨急忙问:”桂香怎么说?方老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没有。”
“哎呀!桂香这孩子就是憨直,你怎么不帮她一下?当初让你服侍她,不是叫你多帮忙用心招呼吗?光靠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只会唱歌弹琴,不懂得撒娇讲好听话,有用吗?不花心思在客人身上下工夫,让他舍不得放手,那怎么行…唉!算了算了,我自己去跟她说,你们这两个傻丫头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饭碗也捧不住!”
杏芳收完会钱回来,金桃姨刚走,屋里还残留着她浓郁的发油和粉香。桂香披散着乌亮的长发,默默坐在床前,扣着胸前的如意钮,目眶红红,显然刚才挨了一顿斥骂。
“怎么了?阿姊,你没跟金桃姨说那个姓方的有多可恶吗?”
“我说了啊,阿母一听,就逼我脱衣服,让她检查,说人没受伤就好,下次会提醒他温柔一点。我说不想要他再来,阿母就骂我不知好歹,吃这行饭,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杏芳在心里叹口气,扶桂香到妆台前坐下,动手替她梳头。
“金桃姨说得也没错,吃这行饭,是要看客人脸色,但是做客人的,也该有个规矩吧。哪,我看这样好了,下次那个方老爷要是再上门,就说你这几天破鼎了,不方便招待。”
“一个月只有一次来洗(注1),总不能每次都用这招吧?”
“能挡就挡喽!”杏芳皱起鼻子,朝空中嗅了嗅:”哇!那个姓方的气味还在呢!”
她吩咐小丫头阿梅打开门窗,在床帐里点上一小炉水沈香,等香味散去后挂起帐,再去院子里摘点桂花,吊在床柱上。杏芳初来时,桂香是处处照拂她的姊姊,如今却反过来,她少不了这个能干有主见的妹妹。她瞥见杏芳的前襟,露出一角白纸,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杏芳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顺手把纸头拿出来,塞进口袋里。
“哦,是标会单。”
“什么是标会单?借我看看。”
拿来展开一瞧,只见上头用蝇头小楷写了十来个人名,名字上下都有数字,有的还加圈划记。瞧了半天,她只能皱眉。
“这是天书啊?比琴谱还难懂!”
“你不必懂,反正是穷人穷开心的。”
桂香听出话里的酸味,拉住她收回纸张的手。
“没有这身衣服头面,离开这里,我也是个穷人哪!教教我嘛,我也想穷开心一下。”
看她楚楚可怜的娇嗔模样,杏芳就软了心,和她并肩坐下,仔细解说起会的用意、会脚的集资和轮流标会的方式。桂香对钱没什么概念,听得一知半解。
“每个人只拿十圆出来,这么少,有什么用?”
“可好用了。比如说,阿好婶要替他儿子娶媳妇,对方聘金要一百圆,她每个月工资存十圆,要存十个月才能娶过门。若是她标了会,就能马上办喜事,说不定十个月后,就能抱孙了。”
“所以…是先向大家借钱的意思了?”
“没错,但是可以按月还钱。若是最后标会的,还能赚到利息…”
“要是有人标到会,事后不还钱呢?”杏芳笑了,笑容里有种莫测高深的笃定。
“所以我只找熟人入会,要是有人倒会,才有机会讨回来。要是外人也参一脚,麻烦就大了。”
“你脑筋真好,竟然想出这种花样!”
“我才想不到这个呢。上次那个青草店王老板在东福楼办尾牙,不是叫你的局吗?我在旁边分菜倒酒,听他们说话顺便偷学的。”“怪不得阿母总是夸你,原来你长了三只耳朵!”
杏芳微笑不语,把刚才整理好的霞红云朵纱长衫拿过来,替桂香穿上。
“对了,为什么你想要起会?你在外头没有家人,住在这里,又不缺衣食,标到那一大笔钱,你打算怎么用?”
“我…呃,我想,存点钱,做个小生意。”
一向伶牙利齿的杏芳居然会脸红结巴?桂香直觉有鬼。
“做什么生意?”
“嗯,你知道吧,我不算金桃姨买进来的,当初也没有签卖身契约。要是哪一天我离开这里,总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桂香大吃一惊,拉住杏芳的手,不让她走开。
“你能做什么?和阿母说过了吗?她会这么容易放你走?”
“当然不会。但是她说过,只要我付得出一千圆,算是还清头几年的养育费,就不会拦着我。”
“一千圆!那你得做多久的工?”
“扣掉日常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