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安排老友留下的孤女,让纪云卿伤透脑筋。幸而妻子翁氏英明果决,葬了吴向熹之后,第二天一早,翁氏就叫婢女替吴帆换上一套干净的新衣鞋,把她带到艋舺凹肚仔街的得月楼,找上她的童年旧识,**金桃姨。
金桃姨起初嫌这女孩脚大,不过既是免费奉送,长相清秀,还比鹦鹉多几分口才,得月楼其他粗大丫头的应对都没她机灵,贱卖可惜。不如先把她留在身边调教,一两年后,慢慢再做打算。
金桃姨嫌吴帆这名字拗口又没有女人味,替她改名叫杏芳,让她和三个刚买来不久的女孩住一间房。比她大三岁的桂香特别照顾她,教她穿衣梳头,对年长的女仆大娘该如何称呼,又各有什么脾气和喜好。
杏芳对这个姊姊百依百顺,也更会察言观色讨好他人了。得月楼从门房厨娘到男仆,无不称赞杏芳懂事贴心。比起摆接堡纪家施舍的剩饭菜和破衣裳,这里有吃有穿,简直像天堂。学唱曲、弹琵琶月琴和梳簪化妆,杏芳总是一点就通。
唯独在缠足这件事上,任凭金桃姨再怎么威吓责打罚跪,她就是不肯屈服。
被打得遍体鳞伤,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之后,桂香扶着一个小丫头,受命来招降。一看到杏芳红肿的脸和磨出血的赤脚,桂香就红了眼眶。
“别这么固执好不好?要是被打死或饿死,我就没有你这个妹妹了。”
“挨打是小事,要是绑了小脚,我就跑不动了。”
桂香用袖子抺去眼泪,拿出油膏轻轻替她抺在伤处。杏芳咬牙忍着刺痛,不吭一声。
“你想跑到哪里去?我们被卖进这种地方,哪能说走就走?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听话,孝顺阿娘,讨客人欢喜,像玉兰和银凤姊那样,好好学弹唱,当上红牌艺旦,多赚点钱。运气好的话,遇上好客人,让他花钱帮你赎身,就能离开这里了…”
“赎回去,然后呢?”
“做人家的细姨,一世人不愁吃穿。要是生下儿子,成材的话,大家还要叫你一声『夫人』呢。”
杏芳歪头想了一下。“难道没有男人,我们就活不下去吗?”
“有个尫婿,咱的终身就有依靠,有人养你,怎么不好?”
“金桃姨没嫁人,厨房的张四妈是寡妇,她们也能养活自己啊!”
她们也是靠男人赚钱…不对,这么说等于自打嘴巴了。桂香逼不得已,只好祭出她最不想用的法宝:
“金桃姨说了,要是你不绑脚,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不用学艺当小姐了,去当查某娴干粗活。第二条路,就是出去街上当乞食。你真的想这样吗?”
杏芳答得很快:”好哇!就当查某娴吧。反正我也不爱学琴当什么小姐,讲话要细声细气,规矩一堆,高兴的时候还不能大笑,难过死了。”
“当查某娴更累,有一堆做不完的工作,又脏又臭的…”
“那更好,反正我坐不住。整天坐着吃、坐着学琴,我快无聊死了。”
“但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桂香幽怨白皙的鹅蛋脸,在一缕光线的照射下,彷佛半透明的易碎瓷器。杏芳不觉伸手轻摸一下。
“过两年你当上小姐,就让我当你身边的查某娴,永远服侍你,好吗?桂香姊,将来有一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桂香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嗯,我们之前说好的。等到离开这里,就要恢复本名,你没忘记吧?”
“当然记得。林对娘,”杏芳高兴的笑了,指指桂香,又指向自己:”吴帆。”
杏芳自甘降格当婢女的消息,很快在得月楼传开来,大家都嘲笑这个傻丫头,怕痛怕到不顾前程,总有一天会后悔。
金桃姨倒要看这倔强的丫头有多少能耐,命令她立刻把铺盖从楼阁搬出来,挪到下人住的大通间里。故意指派最严格的阿英姐监管她,天不亮就叫杏芳起床,去把每个房间的马桶提到后门,等挑粪的来收走之后,再一个个用井水洗刷干净。
除了打扫擦洗厅堂,还有几大桶的衣服要洗,窗台横梁和煤气灯、画轴,架上的珍玩古董花瓶,她个头小,再高也得架梯子爬上去,擦得晶亮反光,没半点灰尘才能过关。
草草用过变冷的午餐,就到了一天最忙碌的时刻。帮忙小姐们梳妆打扮、端茶倒水迎接上门的贵客,跑腿去街上买消夜零食打酒,收拾客人酒后的呕吐物和痰盂,随时清理地上的花生瓜子壳,帮忙烧水烟袋和鸦片,还得镇定的躲开客人蛇上来的咸猪手。
繁重的工作、阿英姐的严厉挑剔和责罚、冬天的冷被窝、酷夏的挥汗如雨、手上磨出的水泡和挨鞭子的伤痕…杏芳依旧勤快的干活,人前总是笑嘻嘻的,从不抱怨,也决不出声求饶。
两年之间,金桃姨冷眼看着杏芳成了个伶俐的小大姐,屋里屋外的招呼应对,做事非常的老成周到,成了阿英姐得力的助手。清秀的素颜不再孩子气,黑亮的粗辫子,一双水亮的大眼睛,透出聪慧的灵巧,抽高的背影开始有了玲珑的轮廓。
连她的老相好邱三爷也看得两眼发光,直说再等几年,好好把她妆扮起来,绝对是凹肚仔的一朵名花,连对面绣春阁的千红都要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