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已兵进洛阳,若再不决战,叛乱就要被抢先平定了啊!”
李隆基闭上眼,双唇一张,轻而易举地吐出了一个字。
“允。”
他根本看不到那正在潼关拱卫关中的二十万男儿,更想不起他们也是旁人的丈夫、儿子、父亲…他就是要他们去死。
他用一个字就能断送掉数百万人的幸福,因为他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存在。
他双手轻抚着的,只有他屁股下的那一把椅子。
潼关。
关城西边的官道上,被马蹄扬起的尘烟就没落下去过。圣人一日三旨,严词命令哥舒翰立即出兵。这已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正式的旨意。
“若要我说,奔回长安,擒杀杨国忠便是。”
城楼内,王思礼咬牙说了一句,双眉倒竖,颇显果决。
“住口!”躺在榻上的哥舒翰却是喝叱了一句,道:“叛乱未平,一旦长安动荡,叛军绝处逢生,天下还要乱到何时?”
“可这旨意是何意?那唾壶若非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
“安禄山清君侧,你也清君侧吗?!”哥舒翰气得须发皆张,方才镇住王思礼。
他咳咳两声,接着放低了声音,道:“军中之事,绝非我一言可决。不谈田良丘、吴元孜等人盯着,哪怕是陇右将领中,有多少人敢随我们兵谏?”
“扶立太子,有何不敢?圣人这些昏招,还不够让他们失望吗?”
“你忘了,庆王才入主东宫多久?圣人一世英名,真是所有人都不满吗?”哥舒翰道:“还有,军中有多少人是忠王的心腹?若兵谏时忠王出面镇压,你真有把握吗?”
“忠王…”
“他必不会让庆王轻易登基。”
王思礼遂无言以答。
“如今兵谏,你以何名义?召告天下‘我等不愿平叛,唯愿扶立太子’不成?”哥舒翰道,“不论如何,先平定了叛乱,才有再谈这些的资格。”
事实上,他们有另一条出路,那便是与叛军合作,一起“清君侧”,此事,安庆绪已不止一次遣使游说过哥舒翰。
但他们是陇右兵。
在边塞的黄土地上守卫了半生,他们守的不仅是圣人、长安,也是身后的无数人,因为他们是那些人的丈夫、儿子、父亲、兄弟、朋友,甚至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们上阵杀敌,早就习惯了遇到任何事情都用自己的命去扛。
“好!”
王思礼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些沉郁地吐出了一个字。之后,他反而痛快了许多。
“那就先平定了叛乱,再以平叛之威振臂一呼。”
“这才是陇右将士。”哥舒翰道,“请颜真卿与高…张光晟他们来。”
不一会儿,几人遂聚集到了城楼上,商议与叛军决战之事。……
颜真卿先入内,身后跟着的一人与他十分相像,也是一样的身材雄阔、面容沉毅,只是岁数更大些,须发皆已花白,正是偃师县丞,颜春卿。
颜春卿身后又有两个将领,头上的盔甲都压得很低,脸上缠着带血的裹带,让人看不清面容。
“圣人既下旨催促,我意与叛军决战,一战歼之。”哥舒翰道,“几位若是同意,我再传告全军。”
他之所以如此,乃因这几人是他军中最可能不同意之人,可没人有异议,他们都点了点头。
“圣意既决,也唯有如此了,否则再拖下去,朝廷追咎起来,断了潼关的粮草,万一大军哗变,更是不妥。”
颜真卿根本未提杀奔长安之事,只说了抗旨的后果,总之也是拿圣人无计可施。
王思礼听了,心想,这丈人还真是不如其女婿果断,今日若是薛白在,或是有别的说法。
“那便商议如何破敌。”哥舒翰道。
“也好。”
地图铺开,众人却是先看向了其中一名缠着裹带的将领。
“高…张光晟,你先说吧。”
张光晟身材高大,一双眼睛极是凌厉,当仁不让,上前道:“我退守潼关之前,曾想过要伏击叛军,因此在桃林塞设下了布置。可惜,还未决战,我已…罢了。”
说着,他看向另一人,道:“樊牢,你说。”
“好。”樊牢掀开了脸上的裹布,指向地图,道:“桃林塞西塬,有一狭道,乃是当年掘出灵符之地。”
众人都知此事,桃林塞就在潼关以东,也叫桃林县,开元二十九年正月,圣人梦到了老子,老子告诉他“有无疆之体,还有非常之庆”,于是便有官员看到老子显神在尹喜故里藏了灵符,一挖,果然挖到了,于是把桃林县改名为灵宝,并将“开元”的年号改为“天宝”。
在很多朝臣们看来,圣人从英明到昏庸的转变也就是从此开始的。
“于是,我们便把伏击地点设在那里。”樊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