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一把,与李腾空无关,纯粹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是因李林甫上表与安禄山撕破脸了,他才做出的决定。
与私情无关。
但,私情其实是有的吧,只是与公事无关。
次日,晨鼓才响过没多久,薛宅里十分清静。
庭院花树的叶子上还带着露水,鸟鸣声从树梢传来,薛白与李腾空并肩走在小池边。
“你阿爷还算识趣,最后关头放弃了安禄山,那这次我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遭。”薛白半开玩笑道,“但他务必积极对付安禄山。”
李腾空瞥了他一眼,并不觉得好笑。
薛白原来却是在笑她,道:“总之,你谈成了,合纵连横,我与右相府达成共识了。”
李腾空知他没有骗人,因为圣人在见过薛白之后,批复了李林甫的奏章,驳叱了李林甫以子虚乌有之事状告东宫、安禄山,看似责骂的语气,其实“子虚乌有”四字,表示圣人或后悔答应许配郡主给安庆宗。
只言片语,代表着圣人不喜欢张垍把国事处置得一团和气。
昨日,李林甫得到这消息之后精神好了许多,笑着夸了李腾空一通,称没想到还有与薛白和好的一天,这都多亏了她。
可她其实没有很开心,而是莫名地想到,如果早上一年,右相府与薛白能有今日的关系,也许自己能与他终成眷属呢?
这想法冒出来,她便拼命地去压,脑子里的《道德经》《南华经》《抱朴子》一本一本地盖过去…偏是它总能从经文的字里冒出来。
然后,她意识到世事弄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由此反而难过起来,但其实薛白与颜嫣成亲的当日她都没这般难过。
当时阿爷病重、家族危机,她忙得没有心思想别的,而且也认命。偏是现在,她做到了让家里与薛白和好,过去本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真做起来,居然并不难。
“怎么了?”
薛白见李腾空久久不说话,不由再问了一句。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总是锐意进取。”李腾空一开始只是有些难过,开了口,却是瞬间思绪翻涌,道:“以前我不懂你,这次我也难得锐意进取了一次…一开始,阿兄总是说我做不成的,他说,阿爷不可能为了薛白而与安禄山反目。”
“世人总是那样,事情未做,自己先假设一大堆困难出来。”
“是啊。”李腾空侧过身,看着天边的云朵,道:“以前,我也是那样。”
“嗯?”
“我以前总认为有些事是不成的,若它真是不成也就罢了,我大可当那是一场空,是修行。可你知道最能乱我心的是什么吗?是错过了以后我才发现,它原来是能做成的啊。”
薛白听到这里,已听明白了她在说何事。
李腾空站在暮春里吸了吸鼻子。
“没什么的,我只是有些恼我以往为何那样的不知进取,只是有些遗憾罢了…遗憾比嫉妒更蚀人心。”
薛白甚少看她失态,他知她是修道之人,有时甚至会故意去搅乱她的心神,也不知是何心理,大概有些像小时候总喜欢逗女孩玩…但此时,他看到了她肩膀微微颤抖。
他想安慰她,又怕她一回头,又见到她哭。
“我走了。”李腾空道,“此番事了,往后我不会再管相府之事。”
“小仙…”
“没谈完的,让我阿爷遣旁人与你谈,我真再不理会了。还有,你娶了良人,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说到最后李腾空语气决绝,说罢转身就走。
她方才想了很多很多,她与薛白拥抱了两次,一次就在这庭院之中,因那首《生查子》的元夕词而情难自禁;一次是在华山那微凉的月夜里,直抱到大火蔓延。
因眷恋那份缱绻,她为家里出面几番来与薛白谈判,何尝没有想过也许能续这段情缘?但此前有一些眷恋可以,如今他已成婚,那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事已了,便当做了一场梦,从此舍了女儿家的情意,一心向道罢了。
脚步故作从容,李腾空穿过仪门,迎面,皎奴、眠儿迎上。
“十七娘。”
“说多少遍了,叫我‘腾空子’。”
“腾空子,颜娘子起来了。”
“回玉真观。”
“可…”
眠儿轻轻拉了拉李腾空的衣袖,提醒道:“腾空子你来是为了见颜娘子的呀,怎么能不见她就走吧。”
“回玉真观。”
李腾空加快脚步,径直出了薛宅,也不登上她的钿车,拉过皎奴的马,策马便走。
她怕她再留会哭出来,更怕再多留一刻薛白便要再次拥她入怀,丢了彼此的体面。
走马出了宣阳坊,横穿朱雀大街,过永安渠上的小桥,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