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坐在那,用他粗硬的胡子刮着手背,喃喃道:“庆叙别院,裴宽,杨銛,榷盐法…果然早有布局…”
他眼珠转动,忽然还想起一事,从搁子里拿出一封小卷轴打开。
卷轴上,杨慎矜的名字被用丹笔、墨笔各划了一条,李适之的名字只用墨笔划了一条,下面写的正是“裴宽”。
“连这都猜到了?提前布局?”
李林甫沉思至此,眼中忽然精光大绽,喝道:“召王鉷、罗希奭到偃月堂,快!”
这句话一出,堂中所有人登时纷纷打了一个寒颤,都知道,右相又要再除一个政敌了。
御史台。
官廨中,裴宽正在凝神看着一份卷宗,目露警惕。
这是王鉷今日亲自送来的。
借着这个机会,裴宽还试探了一下王鉷对覆试名单的态度,发现若要办成薛白的要求让三人都及第,几乎是与王鉷宣战,只怕代价不小。
他听儿子分析了榷盐法的利弊,态度再次犹疑起来,遂使人暗中问了东宫一句,“听闻哥奴欲除我?”
得到的回答是“无虑,勿受挑唆”。
于是裴宽心里又有侥幸,考虑是否薛白是诈他的。
他从来不是杀伐决断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一纸诏书就被召入朝中当个虚职。
此时,更让他为难的却是手里这份卷宗。
卷宗内容很简单,一个名叫曹鉴的郎将醉闯民宅、奸淫妇人,且杀了人家一家四口,证据确凿。
而就在裴宽桌案的另一边摆着一个匣子,匣子里装满了五百两黄金,乃是裴宽的族人裴敦复趁他不注意放在这的。
裴敦复官任河南尹,曹鉴便是其部下。
裴宽思虑着,在卷宗上写下判文,最后落了一个“斩”字,招过人,将宗卷上报。
他亲自捧着那匣黄金往裴敦复的住所去。
裴敦复却不在宅中,其妻子倒是认识裴宽这位族兄,据实相告丈夫出门时的详情。
“是一个罗御史突然登门,邀郎君到相府去了。”
裴宽早有不好的预感,听得这话心里一惊,手中那沉重的木匣掉落在地。
“嘭。”
木匣碎裂,耀眼的金锭砸得满地都是。
就像预示着裴家这显赫高门的命运。
裴谞脚步匆匆回到家中。
他是被从京兆府忽然唤回的,一进堂便见裴宽面无血色地坐在那。
“阿爷,出事了?”
“哥奴要动手了。”裴宽强自镇定,述说着今日之事,道:“曹鉴的案子,我绝不能循私。但哥奴把裴敦复带到右相府又是何意?借他之手除我。”
“裴敦复手中,可有阿爷的罪证?”
“不算罪证。”裴宽摇了摇头,“我在范阳时麾下有一名爱将,名为史思明,他曾任互市牙郎,凡大掠奚人、契丹降部,妇孺皆经他手出卖,诸将分利,裴敦复亦有一成。”
“此事军中常有。反而是裴敦复在河南做得更过份,听说他被海寇击败,反而杀良冒功,佯称大胜,我早劝阿爷与他划清。”
裴宽道:“但他手上有能让圣人猜忌我的物件。”
“什么?”
“我有抱怨哥奴的书信予他。”
“阿爷是抱怨哥奴,还是圣人?”
裴宽皱眉,一时也说不好当时是抱怨了谁。
见此情形,裴谞骇得脸色煞白。
父子二人惊疑良久,裴谞问道:“阿爷,这几日,薛白可有来找你?”
“没有。那日听你所言,我亦觉得榷盐之事难办,想必他们是想要提条件,可一直没等到他来。”
裴谞皱眉思索,喃喃道:“不对,哥奴为何这么快就找裴敦复?”
“何意?”
“阿爷是接受贿赂还是秉公执法,他原本该待结果出来才是,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为何?”
“会不会是…庆叙别业人多嘴杂,哥奴知道薛白与阿爷接触了,他急了?”
“何以见得?”
裴谞踱了几步,喃喃道:“京兆府六曹,以法曹吉温最是权焰炙热,但我前阵子听说吉温是因薛白而被贬,当时只以为薛白是虢国夫人一面首而已,如今看来,哥奴很忌惮他啊…应该说,哥奴非常忌惮杨銛插手税赋,夺了他的相位。”
裴宽道:“哥奴当然怕,他若丢了相位,且看有多少仇家迫不及待扑上去。”
“阿爷,事到如今,与杨銛共推榷盐法。”裴谞终于下了决心,掷地有声道:“既要做,阿爷便代了哥奴的相位,整顿吏治,变乱政为良政,成一代名相功业。”
“可?”
“可!”
裴宽稳住心神,终于有了豁出生死的态度。
如此,他再仔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