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拨开在我脖子上乱蹭的耳朵,我抬手敲了敲狐斋宫的脑袋,她也不甘示弱,伸手朝上把被我压住的头发给救出来。
我趁机揉了一把觊觎许久的毛茸茸,发现这双耳朵摸起来手感绝佳。
狐斋宫排掉的作乱的手,扭头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境内四方生灵皆苦,人妖都不能幸免。
我和狐斋宫已经称得上是颇为好运。
至少我们的朋友都还在。
由于魔神残秽作乱,这次的战场旷日持久。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影跟千代,还有向我辞行的柳桥卓人。
天守阁中的真叹气:“上一次残秽作乱,战争持续了将近二十年。”
二十年于她来说宛如弹指一挥间,但千鹤不一样。
“二十年啊。”我坐在真对面,随她一起望向窗外。
那真是足够久,是可以贯穿人类半生的长度。
稻妻的人民还要流离失所多久呢?
没人知道这次战争还要持续多久,但我只能尽所能让稻妻的子民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向战地家园被毁那些子民倾斜的资源为我赢来流水一般的赞誉,他们歌颂神明的功德,现如今会把我的名字放在神明之后。
这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原来做好事不一定非要不留名。
隐姓埋名的人获得了高洁的志向,可除此之外只落得一身空。
而现在的我却足以站在真身后。
所以在归离集时做错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神明看到她的眷属释然,然后放下。
真掩唇轻笑。
她终于剥去宝物的外壳,擦干上面的灰尘。
身姿优雅的鹤怎么能背负着山一般的重量而活呢,她的千鹤哪怕已经美貌不再,却终于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那是她给予的祝福,无论往后再轮转过多少年,留在对方身上的东西都不会再度改变。
战争结束在我六十岁那年。
彼时出征的影和千代终于回到稻妻城。
我还记得她们走时我刚生出白发,现如今我的发丝中甚至难寻黑色。
狐斋宫在当晚为我将头发染成黑色,然后一行人像初聚时那样再次聚到一起。
一切与我记忆中的场景都颇为相似,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吹笛的真,观赏的影,舞剑的千代,还有带着我一起跳舞的狐斋宫。
但我回到府邸,看到与我一般鬓发皆白的恋人。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在改变。
我将手递给柳桥卓人,没有找到他常年挂在腰间的佩剑。
我们都在变,但时间留给长寿种的变化实在微小。
第二天,天守阁中的真告诉我说:“我知道你向来最喜欢三川花祭,就托狐斋宫以她的名义宴请群妖。今日镇守之森有夜宴,千鹤,再去好好玩一场吧。”
神明的手拂过我纯白的发,她将我今日的公务揽下,笑着说让我去找狐斋宫。
我已经足够幸福了,不是吗?
这次的庆典没有狐斋宫带着我,我已经学会她当初所施的幻术,甚至学会如何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进入妖怪们的结界。
其实我已经不大能记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些妖怪们,逛了一圈下来只认出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猫又。
它似乎也认出了我,还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人类。”
于是我也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这位妖怪大人。”
“你看上去已经老了。”它丝毫不关心自己在戳人痛脚:“怎么狐斋宫和镰井都要交人类朋友呢?你们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几十年就会死,这么短的时间能留下什么?”
“喂,人类,你知道吗?”
“能留下什么呢?”我靠在它身边,手中的折扇撑起下颌,“是缘吧。”
“你看,我能和你遇到两次,也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人类真是奇怪。”
它这次没走,盘着身子把尾巴也圈起来,在我身边打盹儿。
我已经没力气参与这场狂欢了,所以就留在这里远远看着妖怪们聚首。
他们这是精力充沛呀。
后来又过了多少年呢,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天守阁外的樱花似乎开谢过好几次。
在身为千鹤旅途的最后,我先是送走了年迈的挚友与恋人柳桥卓人。
然后我跟千代告别,在影向山的鸣神大社也为自己挂了一枚亲手制作的御守,最后跟狐斋宫一起喝酒。
在神明赐给我的府邸中,真握住我的手。
我跟她说再见,还是没有忍住问她:“在百年之后,您再次想起我的时候,我能否给您带来真心实意的微笑呢?”
真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时像是隔了一层极厚的门板:“当然。”
“千鹤,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无论你还要走多远,都别忘记,天守阁永远是你的家。”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