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仲的女人应该是离过婚的,体态臃肿,脸色红润,人很勤快,老是在画室里东瞅瞅西看看,一发现有什么事情可干,立刻就像饿虎似的扑了上去。画室里抹个桌子扫个地,帮人打点水啥的,不用说,都是她包了。尤其是出去给画室买个东西,她更是积极。卢荫寰和她买过一次东西,并在她的诱惑下,贪污了一个素描练习本。只可惜能让她干的事情太少了,不得已,她就经常跑到厨房里去帮忙,然后跑回画室向大家报告今天中午吃什么菜。
董灵的下巴有次贴着块纱布,不知怎么回事,她说自己那里生着个脓疮,而且总是不好。大约是营养过剩的缘故吧。她的话特别多,内容大多是打仗的事,可能因为她父亲是某支部队的副团长吧,说这些事的目的也不外是炫耀她属于军队子弟。“你们知道吗?最近部队要缩编了,是历来最大的一次,文件已经传达到了团长一级干部,我是从家父那里看到的……”“河南又闹洪灾了,死了不少人,家父的警卫就是河南人,他家也死了人,家父特批让他回家去看看……”“昨天晚上我到绥靖公署杜副司令家去玩……”
英歌的个子矮矮的,有点罗圈腿,长着圆脸,歪鼻梁,鼻头是红的。卢荫寰后来才知道他以前是正常的鼻子,后来不知为何和一个女人打架,结果被对方一拳砸在鼻梁上,塌了。他到医院做了手术,结果不太成功,现在鼻梁还是歪了,鼻头也始终像害了冻疮一样红。他跟人说起话来不喜欢以正面示人,总是侧过脸去,还时不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红鼻头,以期稍微遮挡一下别人对这只红鼻头的视线。
李牡丹皮肤苍白、眉毛漆黑,长着一副狐狸面孔,她不太爱说话,上班时喜欢抱着本星期六派的杂志看。卢荫寰对她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莫名感到惊讶,一般画家取名都比较雅,也没见李牡丹找徐大师求个新的名字。
那时卢荫寰和谁都不熟悉,加之无事可干,上班时颇感无聊(那时的她还没有认识后来的未婚夫俞鹏),因此便急于找个人建立友好的关系。很快,她就对常来他们画室玩的艾中信产生了兴趣,不知为什么,这个气质忧郁的大个子让她很有亲切感。
中午,艾中信特别爱到他们画室来吃饭。他端着从厨房打来的饭菜,在一张空着的画桌前坐下,打开一瓶宜宾特酿白酒,自斟自饮,通常喝个二三两就不喝了。那瓶宜宾特酿白酒总放在一张办公桌上,而且好像总也喝不完,似乎是一眼永不干涸的水井,任何时候艾中信都能倒出酒来。时间稍长卢荫寰才发现其中的秘密,原来每当一瓶酒喝完了,画室里那个叫李牡丹的姑娘就会再买一瓶放在桌上,等艾中信来喝。李牡丹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只要艾中信中午来吃饭,她就会坐到他的对面,陪他一起吃,话也多了起来。慢慢地,卢荫寰猜出了他俩的关系,画室里的人好像也都知道他俩是一对隐蔽的情人,但从没有人说起,更没有人敢拿他俩的关系开玩笑了。
有时艾中信除了从厨房里打来的饭菜,还会另外从街上买点卤菜来吃,也就是一包猪耳朵或是一包盐水鸭,这种时候他就会多喝一点酒,酒一多,话也就多了,说着说着,李牡丹就不耐烦了,冲他喊道:“好了吧你,别喝了。”
艾中信露出镶金的门牙笑嘻嘻的:“你也喝一口。”
“谁喝你的臭酒。”李牡丹站起身来走出画室。
艾中信继续吃喝,跟人说话,别人对他的饶舌也不感兴趣,敷衍他几句,或是趴在桌上午睡了,或是借故走出画室。这种时候,只有卢荫寰既不午睡也不走,心甘情愿地听他说话。这让艾中信很高兴,以后每次他一喝多就拉着卢荫寰喋喋不休。渐渐地他俩的关系越来越近,他对卢荫寰几乎无话不说,卢荫寰对徐大师身边很多情况的了解,基本上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尤其喜欢跟卢荫寰说徐悲鸿大师的轶事趣闻,卢荫寰听起来津津有味,而且每当他提起徐大师的时候,总爱用“老虎”这个词来特指他。以前卢荫寰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搞清楚原来是艾中信说他怕老婆。但惧内怎么能用老虎来指代,这个卢荫寰一直很纳闷儿。
“老虎去上海出差的时候,住在锦江饭店,有一天他喝醉了,在房间的墙上画画,雪白的墙上被他画了两匹大黑马……”
下午结束的时间到了,艾中信的酒也喝到位了,他把玻璃小酒杯往酒瓶口上一扣完事。每次他喝过酒都是这样,从不洗杯子,就这么扣在酒瓶口上,下次拿起来接着喝,那只玻璃小酒杯上全是淡淡的油印子。卢荫寰问过他:“你怎么从不洗杯子,也不嫌脏?”
他说:“酒是消毒的,脏什么。”
卢荫寰注意到,凡是艾中信喝多酒的时候,下午一开始,他就会找机会朝李牡丹使个眼色,而李牡丹则假装没看到,接着艾中信先走了,过上一会儿,李牡丹肯定也要走了。然后这一下午就再不会看到他俩的影子。估计他们是上街玩去了,或是找地方睡觉去了。吃饱喝足了去风流快活,这画画得真没有话说。
艾中信的老婆来公司找过他,那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婆子。岁数比艾中信大得多,像是有四十多岁,而个子大约只有一米五多点,两人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她来找艾中信是要钱的,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