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荫寰和俞鹏一起坐雇好的车赶到机场,一路上俞鹏一反常态,反而不断提醒人力车夫拉慢点,要照顾一下自己老婆是个孕妇。卢荫寰还笑他也太小心谨慎了,自己刚刚怀孕三个月,一点反应都没有,该跑该跳的啥都不差,没那么夸张。但俞鹏还是照旧。一路平安,到达机场,登机前卢荫寰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钱包了,那里面有自己在四川省成都市警察局获颁的身份证明,没有这个,自己是上不了飞机的。她心急如焚,自己明明在出发前收拾行李时放进去的,怎么就找不到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俞鹏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把她的钱包落在寓所了。这下完了,飞机肯定是赶不上了。俞鹏不慌不忙地说,这样吧,我先去,然后在上海等你。你坐明天后天的航班都可以,反正年底了出门的人也没那么多。卢荫寰哭笑不得,但是只能照做。
飞机起飞后,轮到卢荫寰坐立难安了。她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晚上飞机失事的消息传来,卢荫寰一下子全明白了俞鹏的用心。她悲痛难忍,心里想的只是赶紧追随丈夫而去,一点也不愿逗留。但她的临终心愿是找个邮局打电报给远在成都的父母,告知他们自己不能尽孝,希望二老原谅。时值深夜,所有的邮局都下班关门了。卢荫寰买了一大瓶安眠药,想着要追随丈夫而去。就在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街头时,偶然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口,看到暗淡的霓虹灯下一部老电影《风云儿女》的海报。她猛然惊醒,虽然丈夫遭遇不幸,但为了腹中的胎儿,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她终于抬起头,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回去。
在徐悲鸿大师身边的时候,卢荫寰跟一个叫艾中信的同事关系最好。
艾中信三十多岁,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长得方脸大头,一颗门牙镶着金,说起话来有点公鸭嗓。这人整天笑眯眯的,一口四川官话,为人很随和,但徐悲鸿先生身边的人似乎对他都有点心存畏惧,除了大师本人,别人对他都挺客气。
艾中信是属牛的,但他只要一来画室,就爱端着个茶杯到每个地方乱转,找人闲聊天,时不时说上一两句俏皮话。一次徐大师里给每个弟子发了几斤苹果,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事,因为抗战刚刚胜利,物资还很紧张,大家的生活待遇都不好,基本上除了按月发给每人两卷宣纸之外,是什么也不发的。当时大家领到苹果后都挺兴奋,特别是一些女生,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苹果是什么品种的。这苹果红中带着黄,闻起来很香,没有什么斑点,摸上去手感不错。有人就说是黄元帅的,有人说是红卡拉的,还有人说是美国斯勒克的,互相争论不下。这时恰好艾中信端着个茶杯晃晃悠悠地走来了,就有人问他:“喂,艾中信,你说这苹果是个啥品种?”
艾中信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苹果,又拿起一个举到鼻子下狠狠地闻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接着就叫了起来:“什么,谁说这是苹果的?这是芭乐!”
结果人人都知道艾中信不认识苹果只认识芭乐。
还有,徐大师身边本来没有助手,后来太太廖静文从老家喊了一个小弟弟当助手。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这孩子对艾中信不熟悉,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一天他对艾中信说:“昨天你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一天没看见你。老师上课这么重要的事情!”
艾中信说:“我出去了。”
小助手摆出领导的派头,说:“下次你要出去,得跟我说一声。”
艾中信一听这话,没有吭声,只是走到自己画室,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把大号的油画笔,蘸满鲜红的颜料。他走到小助手面前,不紧不慢地端起他桌上细长的玻璃茶杯,然后把整个画笔扔了进去。茶水顿时被颜料染红,而且还倒了,流了一地。接着他瞪着小助理说:“大爷回家找老婆去了,也要跟你说吗?”
往后只要有人找不到艾中信,别人就会说,他回家去找老婆啦……
卢荫寰刚到画院的时候,是先在外室看人作画的。外室除了她还有五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米,来得比较早,一个姓仲的女生,一个叫李牡丹的年轻姑娘,一个叫董灵的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还有一个叫英歌的小伙子。
老米整天坐在画桌前画马,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马要画的,除了画马,他时常会提着一大堆画笔画架,站起来面对室里的所有人说一句:“我去外面写生了。”接下来的一天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此外,卢荫寰并没有见过老米管过室里的谁,好像随便别人干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管自己画马和去写生。以后,卢荫寰还见过老米干过一件事情。
一天,老米来到外室以后,先是随便画了几笔,忽然停止了动作,对室里的所有人说:“我想办个画展,这个月给本室的所有人两个名额,你们看怎么样?”大家都说好,说老米为大家做了一件好事,说别的一些画家月月都办展,就咱们这里一次都没办过,太不像话了,早就该给大家办办了。老米笑眯眯的,大家的夸奖让他深受鼓舞,大概觉得自己终于发挥了一次主观能动性,做了一件建设性的事情,因而心情很爽,他说:“好,我马上报计划。”老米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