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掉了燃气开关,面无表情地盖上锅盖,一点也不在意险些灼过手臂的火焰。
锅里的火很快熄灭了,而贺桥心里那个不安的念头愈发冰凉。
春逝夏至,池雪焰已经可以给自己做一日三餐了。
他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
那种随性的倦懒消失了,他看上去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贺桥却宁愿他没有变成这样。
家里仍然时不时响起电视的声音,响起翻书的声音。
但池雪焰不再随心所欲地换台,也不再随时放下一本不够精彩的小说。
他按照频道号的顺序,每天看一个台,今天是一台,明天打开电视时就换到二台,如此循环往复。
在书柜里拿书的顺序,也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一本本看过去,每一本都会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此前从未在他人生中出现过的,一种异常精确规整的秩序。
一点也不像他会做的事。
而且,他看书或看节目的时候,不再笑了,也不再皱眉,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陪在他身边的贺桥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本书不好看,换一本。”
“你明明不想看电视,可以不用打开它的。”
而他听不见。
夏尽秋生,池雪焰此前染黑的头发已经剪去,留下的是新长出来的,本属于自己的黑发。
父母经常给他打电话,他每次都笑着说自己很好,也很忙,会抽空回去看他们的。
这是如今的他唯一会笑的时候,让贺桥想起过去偶尔跟父母打电话时的自己。
池雪焰的确为此出过几次门,每次回到家里,满身都是黯淡的疲惫,犹如用光了所有力气。
贺桥知道他是去见父母了,有时是去见盛小月。
可他宁愿池雪焰是去见那个人,那个他曾经深深嫉妒过的人。
或者其他人也可以。
只要是池雪焰喜欢的人。
只要是还能与他对话,还能拥抱他的人。
只要是在发现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后,能立刻带他去医院的人。
他希望能有这样的人出现。
但始终没有。
池雪焰一直是一个人。
又是一年冬。
屋里的暖气醺然,窝在沙发里抱着书的黑发青年已消瘦得很明显。
他晚上无法入眠,经常是白天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或看书时,才会无意识地睡过去一会儿。
贺桥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改变无能为力。
他唯一能做的,是无法被感知的陪伴,和无法被听见的劝慰。
当池雪焰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又开始低头看书的时候,贺桥的指尖徒劳地穿过缓缓翻动的纸页:“不要再看了,好不好?”
今天他从书架上按顺序拿起的,是一本封面色彩很温暖的童话集。
而贺桥不再跟池雪焰一起看书了。
因为池雪焰根本是在逼迫自己看书,无法从中获得一丝乐趣。
他只是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了而已。
在他完成这种机械性的刻板动作时,心急如焚的贺桥难以再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而是用透明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身边人,希望某种能帮他摆脱囚笼的奇迹降临。
这一次,他的祈祷好像真的实现了。
池雪焰翻书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将手中的童话集放在了前面的茶几上,片刻怔忡后,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玻璃杯。
贺桥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响。
想喝水的他没有拿稳杯子,墨绿的玻璃杯摔到地上,刹那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一地,水也打湿了拖鞋。
贺桥眼睁睁地看着他低头用手去捡玻璃碎片,心又快要跳出来。
幸好,他捡了几片就不再继续了。
大块的墨绿碎片被随手放在了翻开的童话集上,压住了将要被风吹动的纸页。
池雪焰起身,没有穿被水浸湿的拖鞋,险险地绕过了那堆炸开的玻璃碎片,光着脚走到了悬挂在墙上的日历前。
再翻一页,就到了贺桥失约的那个月。
他仰头看着日历,光线勾勒出愈发清瘦的轮廓,目光静静的。
模样不会再改变的贺桥则凝视着他,低声道:“池雪焰,快一年了。”
“你该忘记我了。”
他很少这样叫他的全名。
重逢后不久,池雪焰就随口告诉他,可以叫自己小池。
那时他说:“好。”
贺桥没有问原因,池雪焰看着他一贯缄默的神情,却主动道:“这样听起来很像小孩。”
一个不太符合池雪焰气质的称呼。
一个更不符合他所作所为的原因。
但贺桥记住了,此后一直那样叫他。
其实他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明明是最普通的叫法,不够亲昵,但每每从唇齿间流泻而出时,却有种缱绻的味道。
池雪焰还是定定地盯着日历。
贺桥又徒劳地自言自语着:“小池,我没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地方,只是一个活得很失败的人。”
“忘记我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