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贺桥只是想起了深红发尾可能滴落的清透水珠,便继续沿着那条风景冷清的小路,及时回到了家。
一无所知的池雪焰还在家等他,满手鲜红的坏学生落荒而逃,停留在原地的躯壳仍怀抱着那一袋逐渐冷却的糖炒栗子。
沿路大雪纷飞,叫人辨不清被埋在风中的命运。
温度暖和的屋子里,池雪焰端着玻璃杯,站在厨房的窗口远眺,那条路上能看见每一个从小区门口走进来的人,不同颜色的雨伞上积满了雪花。
他在等那个去买糖炒栗子的人回家。
贺桥宁愿池雪焰没有那么敏锐和聪明。
而他说过很快就回来。
贺桥宁愿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
其实他已经回来了。
只是再也不能被看见。
一个人的世界格外安静,没有多余的声音。
唯有日暮垂落时,远方猝不及防响起的警笛声,与救护车的鸣笛声。
当池雪焰听见这些声音的时候,贺桥看见他原本带着一点笑意的表情霎时怔住了,随即转头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机。
时间静静地流走,一直到耀眼的湿发被室温烘干,窗外的道路上也没有出现那道早该回来的身影。
他从来不会无故失约。
池雪焰拿起了手机,翻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犹豫片刻,按下了通话键。
就站在他身边的贺桥想阻止他:“不要打给我。”
可他听不见。
漫长的等待音后,听筒里传出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喂?”
贺桥听见池雪焰的声音很平静:“贺桥呢?”
那边稍显严肃地反问道:“你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是吗?是他的家属吗?”
在对话声中,黄昏彻底散尽,天终于黑透了。
贺桥看着池雪焰穿上外套,离开了家。
他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出不了这道门。
他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只能目送那道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出不去也好。
池雪焰忘记锁门了,也没拿钥匙。
是需要有人守在家里。
贺桥守了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池雪焰才回来。
门口传来响动时,他一度不敢去看池雪焰的表情,像个犯了错的人。
直到家门被轻轻关上,坐在沙发里的贺桥才转头看过去。
池雪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泪痕,唯独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应该是一夜未眠。
所以他一回到家,就径直走向沙发躺下。
连沙发上的贺桥都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提醒道:“头发会掉色。”
昨天才染的头发。
池雪焰当然没有理他。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在意这张自己此前很珍惜的沙发,会被尚未彻底固色的头发染红。
透明的贺桥低头凝视着他的睡颜,在这个近乎枕在腿上睡觉的姿势里,他一动不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池雪焰,在这张对方经常懒洋洋窝着的沙发上。
只是他再也不能悄悄帮对方盖好即将掉落的毯子了。
等池雪焰醒来时,屋里又停泊了一个黄昏,空气里洋溢着金色日光消逝前的最后一丝甜美。
贺桥看见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夕阳,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再去厨房泡了一碗泡面。
看上去一切如常。
目睹他平静模样的贺桥,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与往日唯一的不同,是他用奶锅热了一杯牛奶。
池雪焰平时懒得进厨房也懒得做家务,这是贺桥第一次见他特意热牛奶喝。
虽然他热完以后,忘记喝了。
餐桌前的池雪焰拿着手机,给陈新哲发了一条消息,然后不等回音,就拿上那份始终没翻开过的协议出了门。
那杯冒着热气的纯牛奶,和潦草吃过的泡面碗一起留在了餐桌上。
等第二天池雪焰再回家的时候,墨绿的玻璃杯内壁早已凝结了一圈厚厚的奶渍。
他倒掉了这杯早已凉透的牛奶,站在水池前洗掉了玻璃杯和泡面碗。
在这次回来之后,他有一段时间没再出门。
贺桥不知道池雪焰最终是怎么处理那份协议的,他猜测,或许是放弃了那个两败俱伤的决定。
因为一切都很平静,电视机偶尔停留的新闻频道里,没有播出任何与之相关的爆炸性新闻。
……或许,还是舍不得那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独自生活的池雪焰有时看电视,有时看书,有时窝在沙发里睡觉。
他没有哭过,没有流露过任何悲伤的情绪,当看到好笑的节目或是小说桥段,还会弯起眼睛笑。
仿佛那个突然从这间屋子里消失的人,本就不曾存在过。
贺桥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原来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难过。
池雪焰好像不在乎他的死亡。
但再想想,又觉得应该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