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吃掉了他剥的第一粒栗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然后走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找出奶锅,架在煤气灶上。
他开始热牛奶,也开始讲起不着调的絮语。
“我不需要那份协议了。”他说,“要麻烦陈新哲再处理一下。”
那份涉及金额庞大、关联了无数人命运的一致行动人协议,仍放在餐桌上,没有被打开。
在池雪焰眼中,好像不如眼前逐渐升温的奶锅重要。
“当然,最主要还是麻烦你,要尽快把手头那些股份处理掉,抛售也好,跟他谈判也好,都由你来处理,你比我擅长得多。”
池雪焰从小就讨厌各式各样的报告,也讨厌金融与生意……他讨厌这些刻板繁琐、规规矩矩的东西。
该放下了。
放下他本来就不爱的东西。
站在厨房门口的贺桥声音微哑:“你……放弃了吗?”
“是啊,我放弃了。”池雪焰的语气是轻快的,仿佛卸下了积压在心头的重担,犹带一丝笑意,“但不是放弃了喜欢他。”
“是放弃了继续错下去。”他说,“在很早以前,我就不喜欢他了。”
有错就改是个听上去最简单易懂的道理,可做起来却那么难。
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错了,有时候是不愿或不敢承认自己错了,有时候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扭转已被颠覆的命运。
所以就这样走下去,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而在这个有轻盈雪花与芬芳栗子的冬日黄昏,他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那么糟糕。
只要别再继续为无谓的人和事消耗下去。
本该影响许多无辜者命运的退市危机还没有发生,他可以现在叫停这个必然两败俱伤的疯狂决定。
他偏执地调走了大批资金,凝聚了父母心血的公司岌岌可危,但没有彻底倒塌,还有机会挽救。
贺桥买回来的那袋应该很好剥的糖炒栗子,他只吃了一颗,还有很多颗没有吃,暂时不能确定店员到底有没有骗人。
生活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切还来得及。
奶锅里不断冒起咕噜咕噜的泡泡,绵密柔和的声音。
池雪焰关掉了火。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男人突然僵硬的动作,与纷乱翻涌的心绪,语气平常地仿佛在想象明日的天气。
“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他说,“或许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
温度恰好的热牛奶缓缓倒入墨绿色的玻璃杯。
“我很久没有给人热牛奶了。”池雪焰的声音里染上一丝略微怅然的笑意,“以前我每次惹爸妈生气的时候,都会用永远不变的方式哄他们。”
“我爸爱吃甜食,我就给他做甜品,我妈不爱吃甜食,所以我会给她热杯牛奶。”
“现在他们肯定也在生我的气,是甜品和热牛奶不能消去的气,我会想其他更好的方式,直到他们原谅我。”
直到他可以拥有下一个被塞进手里的栗子蛋糕。
池雪焰端着玻璃杯转身,蓦然撞进贺桥深深涌动的眸光里。
“你也不爱吃甜食,所以给你热了一杯牛奶。”
贺桥并没有生气,他从来没有生过池雪焰的气。
可池雪焰有其他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你出门的时候,又下雪了,你没有带伞,衣角被雪打湿了。”
正需要一杯驱散寒意的热牛奶。
池雪焰凝视着他,最后说:“贺桥,都结束了,不重要了。”
涌进厨房的夕阳将他的神情浸染得很柔软。
他做了一个最平常的选择。
放下了已过去的事。
所以贺桥好像也一并放下了。
这天晚上,他剥完了一整袋栗子,除了最开始那一粒,后面的栗子普遍很懂事,剥开壳就可以吃。
第二天,他的手机里响起母亲打来的电话时,他没有故意忽略,而是接起了那个电话。
从贺桥渐渐记不清过去的自己开始,他就很少再回家,也很少再接任何亲朋好友打来的电话。
他会在铃声结束后,过一会儿,再回条消息过去。
即时交流的语气伪装起来太累,文字更不容易露馅。
电话接通时,贺桥听见母亲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咦,你今天没开静音呀?”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让人很想念。
贺桥说:“嗯,以后不开静音了。”
母亲一定听出了他毫不掩饰的,与偶尔回家时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
可她什么也没有问,却仿佛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问:“好呀,省得漏接电话,你在干嘛呢?”
“刚吃完饭。”他问,“怎么了?妈。”
“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看见一个新闻,知道你住的地方附近出了桩命案,人还在逃,怪吓人的,所以就想跟你说一声,你听说了吗?”
“没有。”
但贺桥清晰地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的电视机背景音。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母亲却没有在看一贯喜爱的电视剧。
贺桥是刚收拾完厨房走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