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 李妩失眠了。
躺在温暖静谧的床榻间,脑海中不停地想着那人的话,想着这些时日他的作为, 还有他那双长着冻疮红肿的手,时不时就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为何过去这些年, 他仍是这般执拗?
他倒是无怨无悔, 甘之如饴, 可她该怎么办?
或许该彻底狠下心肠, 就如她嘴上说的那样,管他去死去活,哪怕他摔死在外, 双手冻得溃烂流脓,也不多看一眼。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却很难。
李妩十分清楚地感受到, 自己的情绪被裴青玄裹挟了。而造成这一点的根本原因, 虽她不想承认, 却无法否认——她还在乎他。或者说, 她内心深处从始至终都存着一份独属于他的感情。
哪怕那份感情已千疮百孔,不复当初纯粹无暇,掺杂太多其他因素,可裴青玄于她而言, 仍是那个特殊的、无法抹灭、更无法代替的存在。
哪怕楚明诚再温柔再体贴,哪怕他们顺遂无忧终老一生,若在闭眼前有小辈问她, 你这一生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是何时。毫无疑问, 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少年时与裴青玄相知相许、共同度过的时光。
少男少女间热忱真挚的爱意, 盛夏阳光炽热,冬日白雪纯净,又如高山月明,皎洁澄澈,无可比拟。
却也正是曾经的那份爱,叫她前些年无法释怀,意志消沉,只想求个解脱……
思及此处,李妩心神俱疲,抬手遮住眼,心下不由自嘲,她定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才与他纠缠不休。
算了,反正年后就要往江南去。
从前惹不起躲不掉,现在起码能躲掉,那便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糊里糊涂地过吧。
当窃蓝色锦绣幔帐外映入淡淡微光,李妩才在疲累间沉沉睡去。
然而才过了一日,裴青玄再次来到静园。
这一回,还带来两大箱油光水滑的好皮子。
其中最为上品的两件,一件白狐皮,一件火狐皮,毛色鲜艳细腻,没有半分杂毛,他都替李妩计划好了:“这件白的做成大氅,里头缝淡蓝或是雪青的料子做底。阿妩肤色白,这条红的做成毡帽或围脖,你戴着定然好看……”
先前在宫里,他也是这般,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往永乐宫送,李妩已记不清她有多少件氅衣、毡帽、围脖,随便拿出去一件都是难得上品,是以现下看着这些,她心里也没多少感觉,只捧着茶盏浅啜,语气淡淡:“上回不是已经与你说清楚,叫你不必再来了……”
他倒好,非但不听,还来得更勤,只隔了一天就来,也不嫌冷。
裴青玄好似看懂她的腹诽,笑了笑:“你都要去江南了,山高水远,朕以后想见你都难。可不得趁你还在长安,多见几面。”
李妩微怔,思忖片刻,将信将疑地乜向他:“你真的不会拦着我去江南?”
“朕答应过,不会再束缚你。从前是朕糊涂,一心只想将你留在身边,做了许多错事。谢恒之说得对,不该以爱的名义束缚你、伤害你,你不得快活,朕也不得快活。”
裴青玄神情认真说着,又朝她微微一笑:“阿妩,你想去江南便去,朕会派暗影卫保护你,不叫你再被什么地痞恶霸惊扰。待朕能寻出空,便去江南拜访你,到时还请阿妩发发好心,舍朕一杯茶水喝。”
他一副轻松玩笑的口吻,李妩却笑不出来,喉头莫名发哽,忍不住扣紧了掌心杯盏,冷声哼道:“谁要舍你茶水,你自去茶楼买。”
“也行。”
裴青玄看着她压低的眉眼,嗓音磁沉:“只要能见着你一面,是否喝茶也不重要。”
这话很轻,落到李妩耳中,一颗心却不由颤了两下,抬眼见厅堂内还站着奴仆们,尽管他们一个个都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但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话,李妩薄薄的面皮后知后觉烧了起来。
将手中杯盏搁置一旁,她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一声:“现下天色不早,陛下也该回了。”
见她下了逐客令,裴青玄也不多留,颔首说好。
如今她待他的态度较之先前已客气不少,他虽想更进一步,又怕操之过急,反倒招她反感。现下这般,每回来静园能与她见一面,说上两句话,已是很好。
让下人将厅中两箱皮毛收起,李妩撑着桌子起身,送裴青玄出门。
外头天色已然灰暗,刺骨寒风迎面吹来,冻得李妩打了个寒颤,不禁拢了拢身上青莲绒的灰鼠斗篷,心里暗骂一声鬼天气冻死人。
裴青玄披着件乌云豹氅衣,头戴朱墨色毡帽,本就身量高大,这般一穿戴更如巍峨高山般,转身看李妩时,如一团暗影将李妩兜头笼住。狭眸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他道:“外头冷,不必送了。”
“也不算送你。”李妩红唇轻抿:“我回院子也要走这条路。”
裴青玄便也没多说,并肩走她身旁,漫不经心问:“冬日严寒,阿妩可想去骊山泡温泉?”
先前每年的冬天,他们都会去骊山温泉行宫避寒。
可现下自己与他这般不清不楚,随他去骊山像什么话?
李妩牢牢捧着袖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