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已尽, 暮霭渐合,李府下人点起灯笼, 却迟迟未见楚国公府前来相迎的马车。
崔氏安抚李妩:“彦之才将回来, 许是府里有事绊住了。我看坊门也快关了,不若今日再在家里住一晚,明日再说?”
姑嫂俩心知肚明, 他能有何事绊住, 八成是赵氏拦着不让来——
世间像赵氏这般的婆母并不少,儿子没娶媳妇爱催, 儿子娶到媳妇又嫌这嫌那, 总觉得旁人家的女儿是与自己抢儿子的仇敌, 明明同为女人,却恨不得媳妇做牛做马伺候着一家老小,还不许有半句怨言。
每每想到小姑子的婚姻, 崔氏心下总是唏嘘不已。
犹记她初登李府, 小姑子一袭竹月色夏衫, 姿态慵懒地倚着碧荷开遍的凉亭, 一截雪白皓腕悠悠朝栏杆外伸去, 饶有兴致喂着池中的鱼儿。
“那是我小女儿,阿妩。”李夫人隔着池塘介绍,又朝那凉亭喊:“阿妩,快来见客。”
亭中之人听得唤声, 缓缓抬眸, 恰好一缕清风拂过, 荷叶连绵成波, 豆蔻少女额发轻乱, 露出一双新月似的眉, 再往下那双灵润乌眸浅浅弯起,软声应道:“欸,这就来。”
崔氏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感觉,就好似池里芙蕖成了精灵,正踏风踩月袅袅而来,夏日燥热被她驱散,耳目顿感清灵,又如吃了一碗冰块湃过的荔枝冻,甜丝丝,凉沁沁,心旷神怡。
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气质清雅的小姑娘,后来又打心眼觉得,唯有太子那等龙章凤姿的人物才能配上自家小姑子。
每回见着俩人站在一块儿,画一般赏心悦目,饭都能多吃两碗——
谁能想到,仙子般风雅的小姑子,最后花落楚国公府,嫁了个平庸颟顸之辈。
也不是说楚明诚不好,只是与太子相较,落差太大,何况还摊上个难缠婆母……
崔氏轻叹口气,再看李妩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唤了声:“阿妩,你听到了么?”
李妩回神,面上挤出一抹浅笑:“他既已经回府,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多生是非。”
得知楚明诚回来那一刻,她就心慌得厉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尽管和离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事。
冷静下来再想,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见小姑子打定主意回国公府,崔氏也不好拦着,趁着坊门还未关,忙命人去套马车。
暮色沉沉,倦鸟归林,长安街市也逐渐清冷安静下来。
李府马车到达国公府时,天边最后一抹凝紫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公府门前两盏灯笼亮着黄澄澄的光,风一吹,光影轻晃。
见着是世子妃回来了,门房忙不迭上前:“恭迎世子妃回府。”
李妩在婢女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待双脚站定,淡淡问道:“可知世子爷这会儿在哪?”
门房答道:“世子爷回院里换了身衣衫,便往春蔼堂与夫人请安了。”
稍顿,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应当是在夫人院里用饭吧。”
李妩想来也是,于是边往府里去,边吩咐身后丫鬟:“素筝,你带着行李先回栖梧院。音书,你随我去春蔼堂。”
两婢异口同声应了声。
也不知是李妩心里悬着事,还是又要与赵氏同席用饭,越往春蔼堂走,李妩胸间越是闷堵得慌,眼皮也不安直跳。
离春蔼堂还有一段路时,那份快要喘不上气的闷堵叫她停住步子。
“主子?”提着灯笼的音书疑惑看她。
李妩看向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院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无事,走吧。”
音书觑着她的脸色,心头担忧,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照着青石板路:“主子,慢些。”
待主仆俩走到春蔼堂门前,却见迎面几道身影匆匆忙忙走来。
李妩停步,定睛再看,那几人都是熟面孔,一位是赵氏身旁的晚秋嬷嬷,另一位是常来府上请脉的松鹤堂陈大夫,他身后站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儿。
两拨人在院门撞了个正着,灯笼光在面前一晃,看清李妩之后,晚秋嬷嬷霎时见了鬼般:“世子妃!您…您如何回来了?”
“这问的什么话,我不该回来?”李妩蹙眉,又瞥过神色略慌的陈大夫:“府上是谁病了,这么晚还请大夫。”
晚秋嬷嬷磕磕巴巴:“这…这……”
陈大夫察觉到情况不对,悻悻道:“是、是世子爷身体抱恙,老夫已开过药方,照着方子吃上几日便无碍了。”
楚明诚抱恙?李妩心下一沉,难道裴青玄出尔反尔,对他使了什么手段?
她拧眉问:“他是哪儿不舒服?”
陈大夫愈窘,眼角扫着晚秋嬷嬷,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妩见状,心下愈发担忧,刚想再问,只听院内西侧的厢房忽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响动,混乱间好似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赵氏的喊叫,以及楚明诚的怒吼。
李妩眼睫猛颤两下,也不问陈大夫了,提着裙摆就匆匆往里走去。
“哎呀,彦之,我的儿,你别这样!”
“来人啊,快拦住他!”
“都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