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筵的脸色稍稍收敛,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你自便。”
苏阑在暮色四合中抬眼打量着四周。
作为无数次举行重大外事活动的超星级宾馆,DYT内幽雅清宁,亭台楼隔错落有致,每一座阁楼都有乾隆爷当年亲笔题写的匾额。
此间翠林茂木,泉水潺潺冬夏不竭,碧水红花繁树。
苏阑再一转头,笔势飞动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突兀地撞进她眼帘,她耷下了眼皮。
就这么个皇家园林和当今权贵杂糅的地方,试问她一平头老百姓要怎么在这里自便?
沈筵走到台阶上,忽地却顿住了脚。
他又回过头,漫不经心地,“不过你乱窜的时候注意点儿,这里的警卫都配着实弹,当心走个火把你给毙了。”
苏阑:“……”
她忙跟了上去,像是又懊恼自己太过顺从了,嘟囔了句扬州话:“贱骨头。”
沈筵走在前头听见这话,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苏阑这个扬州姑娘,说起话来一股子款款情调。
是吴侬软语特有的风韵,有江南女子独具的婉约。
在苏阑走后的许多年间,他于苏浙几地往返来回,酒局上不乏有地方上安排的水灵灵的南方姑娘使尽解数来勾人,那一口方言说的软绵绵,却怎么都没有苏阑的味道。
门口的警卫冲沈筵敬礼,礼宾人员迎了他们进去:“沈先生。”
沈筵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边松开袖口往上卷边说:“都下去。”
服务员把所有的菜式都一一打开:“您请慢用。”
众人一时都退尽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沈筵和苏阑。
他们俩分别坐在了巨幅长餐桌的两端,如果不是环境静雅,大概说每句话都要用传声筒递一下才行。
苏阑眼角的余光越过面前大小形状不一的水晶杯。
她看着长桌上的菜色,都被均分成了两等份,用高脚描金瓷盏盛着,另一份摆在沈筵面前。
一道是皮白肉红骨脆的盐水鸭,再是极考验刀工的文思豆腐羹,另一道老汤吊的清炖狮子头。
形形色色的十八道荤素热菜看个遍下来,无一不是金陵风味,只是比别处的精致,苏阑从没在北京见过这么地道的淮扬菜。
沈筵端起面前的红酒晃了晃,“挑你自己喜欢吃的吃两口。”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一个扬州人表示样样都爱吃。
即便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此刻也怀疑沈筵的用心了。
特地把她带过来,还准备这么一大桌子菜,就留下他们俩人。
苏阑并未动筷子,她一双纤手藏在桌子底下,紧紧攥住了桌布,指尖骨节处挣出惨白之色。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沈筵:“沈先生这是在泡我吗?”
沈筵乍然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亏了多年来的端肃持重才没当场呛一口酒,只是眉心以肉眼可见的动静跳了跳。
她还挺自信。
他的目光从酒中挪到了她脸上,苏阑仰着一张倔强又明媚的小脸,带着七分深重的困惑盯着他瞧。
从来没人会这么跟他提问。
沈筵突然就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轻哂,“如果我说是呢?也要拒绝我吗?”
他们隔得太远。
沈筵浓郁的长睫毛又遮住了他的眼神。
苏阑根本无从判断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很强烈地感到这个人高深莫测。
那一瞬间苏阑的脑子里凭空滚过无数条弹幕。
【我是谁?我在哪儿?】
【怎么办?他竟然说是,该怎么回答,好紧张。】
【要不现在从窗子里跳出去吧?咦?这儿的窗子都安到哪儿去了?】
【苏阑你死了。】
【金蟾蜍为什么灭绝了呢?】
【不要怕,没事的。】
【下午那道算印花税的题好像代错公式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果断地说要,就像拒绝陆良玉的时候一样。
但此刻她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她张了半天口,那个简简单单的“要”字就是说不出来。
她的睫毛扑簌簌地颤栗着,带着连日来仔细揣着不敢逾越一步的心动如潮,吞吞吐吐地从嘴里挤出句:“我拒绝不了。”
果然说真话要容易得多。
沈筵一双温眸中兴致愈浓,“喔?”
苏阑把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沈先生,我的确拒绝不了你,但,我能装作没见过你。”
假装她的世界里从不曾出现过他这么一个人。
假装一夜薄醉后他们不曾有过那样的亲昵。
假装这一切都只是场梦,梦醒了,也不过是空留一丝惆怅。
她天生擅长粉饰太平。
在爸爸刚自杀的那两年里,亲戚们多少憋了看她家笑话的意思,每次见了她总要故意问:“你爸爸不在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你妈妈还好吗?”
从前那些因为爷爷在市里任职,不敢拿她家怎么样的人,随着她爷爷的退休病故,大部分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
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