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是个有点儿臭美的人。
尽管轮回无数遍,带着记忆死去又活来、世世如蝼蚁、到如今还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奴仆,依旧不妨碍他臭美。
就像现在,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在书房为主人倒水,倒完水也不着急递过去,反而盯着杯子里映出的那张白嫩小脸歪着脑袋欣赏一番,满意地想:和前几辈子的十岁一个模样,长残的概率应该不大。
如此一番自我赞赏,转身便将水送到主人手上——王府庶子赵允平,眼前这个仅比他大一岁的少年。
赵允平放下笔,矜持地抿了口水,随即皱眉:“有点烫。”
姜邑不说话,两手在自己袖口拨弄来拨弄去。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书童,赵允平还是禁不住发脾气:“这点儿小事都干不好,蠢货!”
外面扫洒的仆役刘富耳朵机灵,趁机敲门询问,得到允许便笑眯眯推门而入:“公子这是怎么了?又是阿邑惹您不开心了?我替您管教他!”说着一脸威风地走到那男孩身边伸手就要掐,赵允平斜眼看见,更气了:“他本来就笨,你再掐再打,以后更蠢了,还能使唤好吗?!”
刘富讪讪收手:“也是,脑子有问题,天生的蠢笨……也就那一身蛮力好使,当初买来听说是养着做护院的,您非把他要来做书童,可不就笨手笨脚的不贴心?”
赵允平烦道:“谁知道他会蠢到这种地步?都怪娘,给我院子里安排一堆大老粗,看着就心烦……带着出门,白叫人取笑!后来到外院就看到了他,新来的那堆仆役也就他还算漂亮顺眼。”
“是呢,”刘富酸溜溜道,“当时公子还以为他是哪家落魄子弟,一问,是北边逃荒过来的,家里没饭吃,把他给卖了……”
赵允平道:“那时候就看他长得体面,哪知道竟是个这样的……还看,看什么看?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姜邑规规矩矩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听到刘富在那边小声说:“公子,你既然厌烦他,不如让夫人将他打发出府吧?”
“这可不行!”
“这、这有什么不行的……”
“全学堂的书童小厮,就本公子的最漂亮体面,蠢是蠢了些,但也没犯过大错,脑子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离开书房,姜邑慢悠悠去了花园,穿过石桥,去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鲤鱼,看了会儿觉得不错,屁股一扭坐在石墩子上,双手撑着面颊细致观看。
年长的仆役路过都当他孩子心性,以此打发时间,殊不知一脸呆样的男孩此时正在一点点消化不久前在赵允平书房翻过的几本古籍的内容。
他的脚尖在青石板上碾来碾去,碾了十来次,熟记于心的那些内容已能融会贯通。
院里的大丫鬟芙柳一出来便看到坐在池塘边发呆的男孩,他知道姜邑方才被公子斥骂,远远看他那侧影,还以为是男孩又在揉眼睛哽咽,想他平时就总不受人待见挨欺负,心生怜悯:“唉,怪可怜的……”
在旁人眼里,姜邑确实说得上可怜,经历了那么多回霉运人生,这一世依旧没能投个好胎,生在一户异常穷苦的人家也就罢,长到五岁又遇到了饥荒,跟着爹娘一路逃难,路上还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那时连口吃的都没有,更遑论治病,这个世道哪怕不经历如此劫难,也有大把孩童早夭,爹娘以为他不行了,哭哭啼啼把他放在了路边。
姜邑喜提第一次抛弃。
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是挺不过去死在路上的难民。五岁的姜邑晕晕乎乎睁开眼,挺过去后烧就退了,他喊了几声,猫叫一样,又从猫叫变成了风一样的呼哧声。
很久没得到回应,姜邑就明白了,他从尸体堆里爬起来,全身虚浮无力,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
他一点点往前走,饿得不停揉眼睛,一双眼睛被他揉成了核桃,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傍晚,灰尘漫天的路上,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他转过身,终于看到了人。
很多人,还有很多马。
香车宝马,浩浩荡荡,犹如天降。
他则像是一具晃荡的小干尸,站在路边,都没人看他一眼。
那时候的姜邑还不知道这是大梁王朝高敬王受封前往藩地沂周的人马,他只是为了活着本能跟在最豪华的那辆马车不远处,侍卫过来驱赶,他就离得远一点儿。
直到暮色四合,附近又无客栈人家,那队人马停在山脚扎营。马车里的人断断续续下来,里面身份尊贵的人也终于看到了他。
五岁的男孩四肢瘦得像麻杆,浑身臭烘烘的,两个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看他们。
高敬王的王妃素有贤名,连忙叫人把孩子拉过来,给水喝,给东西吃。夜里外面冷,看他衣裳破烂单薄,又怜悯地给了他一身衣裳让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除了王妃和一个大丫鬟,只剩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少年,看着比他大些的模样,但绝不像他这样发育不良。少年高他很多,清瘦疏朗,明眸皓齿,正蹙着眉间倚窗看书,对外界动静仿佛自动屏蔽一般,自他进来后就没抬过眼。
大丫鬟本来怕姜邑看到同龄人过去乱动,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