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通州码头地界。如果说去年沉忆辰看到的场景,还能用喧嚣二字来形容的话,那么现在的通州,就只剩下混乱跟拥挤了。
运输秋粮的漕运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码头苦力跟漕运军户们,正在争分夺秒的搬运着漕船上的物品。生怕没有及时归仓入档被验收官判为迟到,那等待的将是巨额罚款乃至流放。
“真是十里长廊啊。”
见到此景,沉忆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漕运高峰期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盛况。
“也是一腔血泪。”
卞和澹澹回了一句,与沉忆辰震撼感触不同,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场景。
漕运不同于赚钱的商业运输贸易,它是官方强制指派的运输任务,甚至由此诞生了专门的漕运总兵官,管辖十二万的卫所军户,来确保漕运的通畅。
但问题是漕运军并不仅仅只负责运输安全,大明朝廷为了省事跟甩锅,只在终端仓库进行验收。运输途中出现一切的问题,都将由军户自行承担,并且还严格规定时限。
单单全权负责,就已经称得上是重压了,结果整条运河上还有各种关卡吃拿卡要。什么过关钱、漂没钱、车马钱、入库费等等数不胜数。
更为离谱的是,就连作为消耗品的漕运船只,工部都不想建造跟维修,而是让卫所自己去造船解决问题。
至于造船的钱嘛,大明朝廷规定旧船抵三成,军户自己出三成,剩下的四成由工部拨付。
也就是说朝廷仅出四成钱,不但得到了一条新船,造船的活还不用做,这做买卖的手段简直绝了。
后世什么996血汗工厂,与大明朝廷相比较,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各种摊派跟亏空,压的漕运军户可谓喘不过气来,只能变卖军械跟家产度日。甚至到了明朝中后期的弘治年间,很多军户已经发展到了鬻子或妻女卖身贴补家用的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中后期江南地区倭寇横行的缘故,卫所制度下军户活的连牛马都不如,还能指望他们奋勇杀敌?
卞和这些年不断入幕高官,见识过漕运军户的惨状,所以这一幕盛况在他眼中就是血泪史!
就在此时,之前租船的苍火头几人靠了过来,朝着沉忆辰禀告道:“沉公子,小的已经租到了一艘沙船,可以立即登船了。”
“好,前面带路吧。”
沙船并不是运输沙子的船舶,全称为“防沙平底船”,具有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的特点。行驶在内河上面平稳舒适,还不用担心搁浅。
苍火头租下的这艘沙船并不算大,上下两层十几个房间,大概一两千石的样子,换做后世的计量单位就是排水量百来吨。
不过相比较沉忆辰进京赶考,那艘就连腰都直不起来的雀船而言,这已经称得上是“豪华游轮”级别了,自然不会挑剔太多。
众人登上船后,船老大并未指挥着船工们起锚,因为运河实在太过于拥堵了,哪怕是南下的空船也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一些漕运船只正在装着货物。
这些货物并不是朝廷规定的运输,而是漕运军户接的私活。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朝廷剥削太严重了,军户们不利用漕运“走私”,立马就得家破人亡。
“沉公子,要不要挂出官船的旗号让前方漕船避让?”
看着无法立刻启程,苍火头于是向沉忆辰询问了一句。
这次前往山东赴任,沉忆辰并未打出官衔旗号,原因就在于佥都御史一职太过于显眼了。
要知道都察院地位特殊,有监察百官之权。所以这就导致了哪怕七品的监察御史赴任,途径地方上至知府、下至县令,得知消息后都会主动相迎,生怕怠慢了日后被穿小鞋。
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就更不用说了,实打实的京官绯袍大员,沉忆辰要是亮明身份打着官衔旗号的话,不敢想象这一路上要吃多少顿接风宴。
这几百公里的路程,恐怕明年都不一定能走到山东。
为了避免麻烦,沉忆辰仅身穿便服自己租船赴任,不打出任何表明身份的官方旗号。
当然现在已经登船了,人情世故的麻烦相对要少许多,但沉忆辰依旧不想破坏规则,并且之前卞和的“血泪”二字,也是让他感触颇深,不想打扰军户们的求生手段。
不过沉忆辰不愿意打扰,并不意味着其他人能体恤军户的生存困苦。大概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后面就出现了一艘官船,船头站着几名吏员,正在大声呵斥前方船只让行。
由于对方船只较大,沉忆辰船上的船老大,赶紧招呼着船工们往河堤紧靠,以免发生碰撞。
与此同时,前方那些搬运货物的漕船,看到后面的大型官船,也只得停下动作撤掉艞板,先行避让官船通过再说。
甚至还不单单如此,就连对向送粮的漕运船只,看到这艘官船过来,都选择了靠边避让,整个运河中央硬生生空出一条航道来。
本来舱房休息的沉忆辰,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呵斥,以及移动船只带来的晃动后,忍不住心中好奇来到了甲板上。他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对向的漕运船都避让,真是好大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