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轲携门下弟子一路北上,数日后来到檀州城,路过一家象山老店,找到安莲花留在墙角的暗记,如孩童乱涂乱画,潦草仓促,单圈加一箭头,竟是事先约定的大凶之意。周轲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将暗记抹去,心中着实担忧,又觉得不可思议,安莲花乃是他的嫡传大徒弟,天生神力,虎背熊腰,寻常三五个男子近不了身,一手云台剑法更是出神入化,落雁峰三代弟子中,也唯有那横空出世的郭传鳞,方可与之相提并论。若是连她都悄无声息折在了这里,天龙帮的水到底会有多深!
周轲沉吟片刻,终究放心不下安莲花,命门下弟子先去象山老店开房歇脚,等他回转再作安排。目送他们踏入客栈,周轲提一口真气,沿着箭头所指方向匆匆而去,行不片时,又找到一处暗记,这次是双圈加箭头,十万火急之意,竟指向城门之外的荒山野地。
关心则乱,周轲毫不犹豫出得檀州城,步入北地荒原,见四下里无人注意,展开轻功,倏忽掠出数里,隐隐听得前方树林中有呻吟之声,心中之一动,脚步微顿,旋即绕了大半个圈子,小心翼翼靠近去,略一窥探,顿时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却见安莲花被吊在空中,双手紧缚举过头顶,脚尖离地半尺,沉重的身躯压得树枝“吱嘎”作响,一道人立于树下,手持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漫不经心刺上一剑,鲜血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尘土中。
周轲哪还不知这是个陷阱,是个圈套,然而他又怎能眼睁睁弃下安莲花不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华山归藏功,反手握住剑柄,身形化作一抹黑影,疾驰而去,剑光骤然一闪,蓦地炸将开来,化作万点寒星,不知落于何处。
一清道人根本不与对方纠缠,扭腰闪在安莲花身后,伸手将她一推,安莲花五大三粗,壮实如男子,身不由己向前荡去,将寒芒尽数挡下,无一能威胁到他。周轲等的就是这一刻,归藏功瞬息催发道极致,寒芒骤然收拢,长剑从安莲花胸腹刺入,后背穿出,避开脏器直插至没柄,剑尖蓦地吐出一道蒙蒙剑芒。
一清道人猝不及防,勉强提起秋冥剑招架,眼看难逃开膛破肚之厄,一道暗劲将他推倒在地。一清道人顺势懒驴打滚,右手小指早被剑芒无声无息削落,血如泉涌,胆气一落千丈,武学登峰造极所能攀上的至境莫过于此,他只是东海派弃徒,又兼身为男子,尸烢功妙翅剑缠丝擒拿手一样未学到,如何能与对方匹敌!
周轲一剑逼退对手,毫不犹豫收拢归藏功,长剑随之退出安莲花胸腹,左手捏成兰花之形,连点数下,劲力噗噗破空,封住穴道,剑伤处流血顿止。他圈转长剑,一击斩断绳索,接住安莲花的身躯,将她轻轻放倒在地,又点了后背数处穴道,暂时稳住伤势。
一清道人拾起断落的小指,脸上露出坚忍之色,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将断指塞进嘴里,直着脖子硬生生吞下肚去,这才撕下衣襟包扎伤口。周轲眯起眼睛,剑光吞吐不定,正待斩草除根,痛下杀手,忽然心中一凛,缓缓转过头去,却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轮椅上慢吞吞站起身来,扶着树干艰难地踏出半步。四目相投,周轲不觉皱起眉头,是羊护,还是郭传鳞,一时竟有些恍惚。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一清道人一溜烟远远避开,生怕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连耳朵都堵起来,求个心安。安莲花昏迷不醒,四下里再无外人,周轲涩然道:“原来……你还活着……”毕竟师徒一场,相处多年,他对羊护容貌了如指掌,眉眼有七八分相似,还瞒不过周轲。
“是啊,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事到如今,小师叔还不知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人吗?”
周轲手脚冰冷,沉默良久,方才叹息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有什么怨气,就冲着我来吧!”
魏十七微微摇首,指了指安莲花,道:“我已不是华山弟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为仇雠,就当杀个干干净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带了徒弟离开檀州城,放你们一条生路。”
周轲虽觉得刺耳,却并未反驳,他打量了对方片刻,谨慎道:“听闻你已是修道人?”
魏十七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周轲道:“掌门师尊在扬州城遇到‘铜龙’江伯渠和他的徒弟阿沐,听说你在栖霞山三茅峰上露了一手道术,不过谁都不信。”
魏十七道:“那么你信不信?”
周轲目视他良久,终是放弃了试探的念头,摇首道:“若你是羊护,我说什么也不信,但你不是他……掌门师尊在找你,奉了仙城华山宗上使之命……纸是包不住火的,不论你放不放我走,迟早会暴露的,到那时……到那时……”
魏十七淡淡道:“到那时,厉轼会找上门来,李希夷也会找上门来。无妨,我在檀州城等着他们,若是来了,就永远留下吧,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新仇旧恨,刻骨仇恨,周轲心中微寒,郭传鳞不知从哪里得了传承,修得道法,敢夸下海口,井底之蛙,哪里知晓华山宗的厉害!他有意提醒几句,转念一想,多劝也是白费口舌,对方定不会领情,当下摇了摇头,弯腰抱起安莲花,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