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江蜿蜒南去,深入不毛之地,木筏顺流而下,瘴气如轻纱飘来拂去,渐浓渐稠,笼罩了大片江面,契染莫澜双双鼓荡血气,将瘴气拒于体外,一时半刻还没什么大碍,天长日久累积,终是不小的损耗。
深渊之底试炼三载,指点之人始终未曾露面,契染心下隐约猜测,当是六王之一的阴酆王。转轮阴酆二王交情匪浅,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弃莫澜不顾,九瘴谷采药势在必得,好在明有韩十八相助,暗有邓剥松千枝敲边鼓,此行尚有几分把握。
然则九瘴谷终非任人来往的善地,行踪已露,风头浪尖,契染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推测局势,欲取灵药,大战小战在所难免,保存实力至关要紧,就这么顶着瘴气直撞入谷内,殊为不智。谋定而后动,三人并未仓促行事,商议半日,决意剑走偏锋,重施故技,从江底潜入九瘴谷。
星力是一柄双刃剑,压制剧毒只是权宜之计,盘桓丹田要害,天长日久,星力摧伐脏腑,莫澜的情形不是太好,一日之中,有数个时辰病恹恹昏沉沉,日渐消瘦。契染计算时日,距离灵药成熟尚有一年半载,当下挑一处瘴气稀薄的乱石滩,将木筏靠岸停泊,张开九阳狐皮帐篷,略事休整。
九阳狐皮颇有妙用,聚拢阳气外,尚可隔绝瘴气侵蚀,有契染从旁护持,莫澜精神顿为之一振,不觉口干舌燥,思饮烈酒。
帐篷并不宽敞,容下二人有余,三人不足,契染莫澜耳鬓厮磨,透着五七分亲密,魏十七不愿挤在一起,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往瘴气郁积之地,搜罗采集草木蛇虫。契染素知他的癖好,之前在蛇盘谷中,就对这宗勾当兴味盎然,孜孜不倦,也不知他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目送魏十七抽身而去,心中惦记着投其所好,深渊浩瀚无垠,奇花异草,蛇虫百脚,要多少有多少,费些手脚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瘴气四合,无孔不入,魏十七催动十恶星躯,将瘴气逼出三尺之外,在山林间信步,似慢实快,身影微晃,便已遁出十余丈,转眼消失无迹。
草木蛇虫只是托词,魏十七只想避开契、莫二人,独自待上半日。距离九瘴谷尚有千里之地,瘴气已浓稠得不像话,四下里童山濯濯,鸟兽绝迹,能在瘴气中存活下来的,尽是些清奇古怪、绝无仅有的妖物。
循着一缕生灵气息追出数里,魏十七五指虚抓,落指处土石崩裂,揪出一条双头四脚蛇,体型不大,五彩斑斓,只知道拼命挣扎,并无多少神通能耐。这等妖物吞吐瘴气,内外浸染剧毒,魏十七也不愿将其收入“一芥洞天”,随手弃于一旁,那四脚蛇拣了一条性命,忙不迭钻入石缝中,扭头摆尾逃之夭夭,腹腔内一粒小小的血晶跳了许久,才渐渐安稳下来。
魏十七步入瘴气深处,随手查验,方圆百里,尽是些低劣的妖物,毫无可观之处,万籁俱寂,无人打扰。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苍穹,眸中星云缓缓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刹那间,瘴气滚滚四散,白昼星现,十恶星力下垂,血光如柱,动念间布下“血域樊笼”,遁出深渊,避入现世与虚世之间。
光阴回溯,古佛迦耶将金身投入深渊,于棋局中落下关键一子,魏十七知晓前因后果,顿如醍醐灌顶,但他心中仍有些许疑惑,骨鲠在喉不得去,直到此刻才有空暇,隔绝深渊主宰的目光,唤出深渊之子一问究竟。
一芥洞天参天造化树下,九头蛇皮袋破土而出,落入樊笼之内,魏十七伸手一指,解开重重固锁,放出“深渊之子”。深渊之子夺了七命妖兽的躯壳,得以化作人形,圆鼓鼓一个大胖子,肥肉乱抖,满头大汗,眨眨小眼睛,半阴半阳半赤半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有模有样朝他拱了拱手。
魏十七凝视他半晌,直截了当道:“最初的深渊之子,古佛迦耶,业已回转深渊。”
深渊之子神色为之一凝,瞳孔蓦地缩成针尖,又刷地张开,血气层层流转,呆立于原地,胸中涌起无数惊涛骇浪,脑海中似乎有一层硬壳轰然崩塌,尘封的记忆席卷而至,他瞠目结舌,一时惊慌失措,尖声道:“何以见得?”
魏十七摊开右掌,掌心一十二枚血舍利,褪尽光华,黯淡如顽石,但在深渊之子眼中,迦耶留下的一缕气息昭然若揭,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他呆了良久,颓然道:“果然是他!他,他,他竟然……你,你,你竟然……”他用力摇着头,似乎不敢相信,脸面脖颈的肥肉漾起一层层肉浪。
果然是他,这脱口而出的四字蕴含了无数意味,魏十七心念数转,趁他心神失守,又下了一贴猛药,淡淡道:“因运而生,得证菩提,涅槃金身,最初的深渊之子既已回归,你又有何用?”
深渊之子浑身一震,脸上神情变幻,一忽儿惶恐,一忽儿懊悔,一忽儿恼怒,到头来万念俱灰,涩然道:“不错,不错,迦耶古佛重入深渊,深渊意志解脱桎梏,吾等合当隐退……”
魏十七道:“退到哪里去?”
深渊之子喃喃道:“既从来处来,便往去处去,深渊之底,便是吾辈的归宿……”
如释重负的欣慰中,夹杂着惋惜和不甘,魏十七猜到他的心意,深渊之子就好比深渊意志的化身,一旦本尊得以脱身,重临深渊,留存于世的化身势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