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打了一条狗
天后姜夜睁开眼,眨眨眼,渐渐想起前尘往事,觉得有些迷惘。有些事情隔得太远,已经记不真切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等了数十万载,终于等来了收官。
洞天摇曳,万妖镜似有些不大稳当,姜夜收敛起气息,眼前浮现出一人的身影。她在星域深处见过他一次,确认了天机无误,在睡梦之中又见了他一次,被胎动唤醒。她低下头,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小腹高高鼓起,帝子孕育其中,血肉相连,灵机相通,然而她并未感到母性的喜悦,相反,觉得很丑陋。
她徐徐起身,足下青莲乍现,一步一莲花,踏出鱼龙殿,举目望去,丹陛之下,仙妖魔灵的尸骸不计其数,神魂湮灭,精气丧失,唯有肉身不毁,如雕像一般栩栩如生,卑微地仰望鱼龙殿,愤懑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姜夜伸手一点,虚空破裂,镜光穿梭不定,青岚引着魏十七飘然而出,立于天后之前,躬身行礼,默默无语。
魏十七的呼吸嘎然而止,鱼龙殿凶焰逼人,煞气冲天,哪里是什么洞天仙境,分明是地狱魔界!匆匆一瞥,那些立而不倒的尸骸中,他看到了几个似曾相识之人,他化自在天二魔将,远古星蛟瀛沙,银甲殿杜司陵,还有无数陌生的面孔,凝固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刻。
他头颈有些僵硬,一寸寸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天后的小腹上,腰身圆润,腹部鼓起,魏十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后……天后她竟然是个大肚子孕妇!
姜夜仿似察觉到他的不敬,皱眉看了他一眼,寒意瞬息席卷每一寸肌肤,魏十七身躯四肢失去控制,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骨节噼啪乱响,屠真飞身而出,撑起乾坤宝幡伞,却哪里隔得开天后的眸光,身形溃散,化作一柄屠龙真阴刀,镇元铁血桥、七朵金莲、太白凌日棍逐一跳出,宝光黯淡,金茎露更是不济,一截古藤盘绕如蛇,枝叶枯萎,有气无力。
命星浮现,星力下垂,如利剑一般,将魏十七从头贯穿到脚,周身宝光闪动,极天周游驷马战车从怀中飞出,六龙回驭斩化作赤日,冉冉升起,两粒金砂彼此追逐,风火之气冲天而起。紧接着后背刺青一闪,巴蛇化龙,左眼黑龙妖丹,右眼天启宝珠,血光蒙蒙,卑微地盘作一团。一芥洞天轰然中开,参天造化树浮于虚空之中,舒枝展叶,播撒磅礴生机。双眉纠结成一团,泥丸宫中,一道正阳金符飞出,浮于脑后,光晕重重,轮转不息。一声闷响,石棍化作擎天巨柱,轰然落于身旁,水云之纹扭曲变幻,宛如活物。
姜夜眉梢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其他也就罢了,瑶池宫柱石殿那根水云石柱乃是天生神物,也归其所有,果然是气运所钟!然则他体内气息隐晦,兀自藏了一手,其心可诛!她眼中神光一闪,魏十七闷哼一声,七窍之中渗出淡金色的精血,一芥洞天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兜底翻起,钢筋混凝土的城池化作废墟,一十三枚异果鱼贯而出,凑于一处,彼此气机牵引,泛起一团团佛光。
前观五百年,后观五百年,迦耶窥破天机,赐下娑罗果,提前在此子身上种下因缘,果然佛法无边,瞒不过他!
姜夜正待收回目光,忽然心血来潮,眸光转为凌厉,魏十七筋骨寸断,神魂如刀割,再也遮掩不住最后的秘密,洞天轰然坍塌,一只黑黝黝的包裹冉冉升起,数十根九天十地阴煞针,横七竖八,缝得密密麻麻。
九天十地阴煞针溃散无迹,兽皮刷地展开,二屏一镜跳将出来,八女仙乐屏和月华轮转镜乃下界之物,被星力一扫,顷刻间碾作齑粉,青雀精魂屏嗡嗡震颤,血光紧锁,苦苦支撑。姜夜伸手一指,血光退去,秦贞一道神魂飘出,浑浑噩噩,尚来不及看上师兄一眼,便消散于星力中。
魏十七忽然陷入一片异样的沉寂,神魂仿似从体内抽离,立于空中,怜悯地望着那个撕心裂肺,受苦受难的自己。胡杨渡,土地庙,天都峰,流石峰,东溟城,通窍石,荒北城,黄庭山,三星洞,碧莲界,仙灵岛,餐霞宫,云浆殿,鱼龙洞,从彼岸到此岸,从下界到天庭,时光洪流,天人之隔,那个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伴侣,那个独自向隅,来不及看上一眼的身影,生命是握在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姜夜目光利如刀剑,将魏十七里里外外扫了一回,这才垂下眼帘。魏十七业已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芥洞天尽数崩塌,钢筋铁骨,一寸寸一分分都被掰碎,揉烂,踩入尘埃里,意识模糊,神魂奄奄一息,胸中的狂怒却如野火蔓延,愈演愈烈,焚烧着每一个毛孔。
青岚有些不忍,欲言又止,姜夜冷冷瞥了她一眼,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脱胎方能换骨,若熬不过这一关,他便不是天机所指之人,生死又何足道!”
一字字一句句钻入耳中,刺入心间,魏十七听得清清楚楚,神魂为之颤栗,天后这是要赐他一场大机缘,就像……就像打了一条狗,再丢块骨头给它!他该怎么办?出离愤怒?不食嗟来之食?撕破脸也要竖起中指,朝她吐口遥不可及的唾沫?愤怒凝结为种子,深埋于心底,重重掩埋,不露痕迹,那是连天后的目光,都无法企及的幽暗之地,那是天机笼罩之外,摧毁一切起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