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国是从省厅空降下来的,到任之后他才发现安南县公安局早就被张树森这个坐地户副局长经营得好像铁桶一般。
26个乡镇派出所,18个所长、大部分指导员都受过他提拔、提级,刑警大队大队长、治安大队大队长、交警大队大队长、办公室主任……一大帮部门负责人更是他的心腹干将。
王志国自己到任快两年了,一直都打不开工作局面。
平日里,几个副局长,各派出所、局机关各科室、各部门负责人见了自己都是毕恭毕敬的,张口王局长闭口王局长,实际上心里对自己这个“一把手”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这一年多里,只有个别几个乡镇所长和指导员、副所长真正站在他这边,但在全局的天平上,分量还是太轻。
局里开会,不管是人事还是业务,虽然是先民主后集中,但王志国知道自己“集中”不起来,一般就由着常务副局长张树森尽情表演了,这在大多数同僚和下属心里,都认为是他这个正职向副职“缴械投降”了,他这一任算是歇菜了,搞不好就得灰溜溜地申请调离……
王志国能混到省厅,又能从省厅外放一任县局主官,本事肯定也是不简单的。他不动声色地等待机会,也在不动声色地做着工作。
在他手上,有着“狗少”很多劣迹材料: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猥亵妇女……,也有着张树森一众铁杆心腹徇私、枉法的一些线索或者材料,当然,这中间也有张树森包庇和纵容的一些东西。
但这些东西的威力还不够大,他不能轻易以个人之力出手对付一群人,那不叫勇敢,那叫蛮干。而且,他还需要一个契机。他要保证发动起来就得一击即中,绝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行。
要知道,商场如战场,官场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这种情况和自己当年在南方战场上的情形差不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王志国今年四十二岁,孩子在省城读高中,爱人在省城、安南两地之间来回跑,他为了清静,也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就没有住公安局家属院的房子,而是一个人住在县府招待所的一个套间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被张树森提议通过副职升正职的老固乡派出所所长秋四喜在快下班的时间给他的办公室打来电话,说要汇报工作,还约在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名叫“好再来”的茶社。
据厅里他的一个老伙计介绍,这个秋四喜警校毕业,也是从农村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履历清白,从警这么多年来没有给人留下诟病的污点,是一个可以“团结”的对像。
但王志国不敢轻易去试,一是对自己负责,二也是对秋四喜负责。
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乐观,一年多来也没有起色,就是秋四喜和自己走到一起,就目前来讲对秋四喜本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假如秋四喜再举棋不定,自己和厅里这个老伙计之间的关系也会蒙上阴影。
更何况前不久张树森在局里讨论人事问题的时候,率先提出来了秋四喜由副所长(主持工作)转实职正所长的提议,并全票获得通过,他对这个秋四喜的态度就更没有把握了。
如今秋四喜主动打电话“汇报工作”,还约在一个茶社,这是什么节奏?
这个茶社是秋四喜本家兄弟秋家栋开的。
秋四喜还在读警校的时候,家里不是一般的难,贫穷了大半辈子的老爹得了个罕见的富贵病:糖尿病。这个病短时间内不要人命,但伴随着“三多一少”到来的并发症却能把人折磨死:全身乏力,精神萎靡;视力下降,视物模糊;糖尿病心脏病、糖尿病与高血压、糖尿病肾病……
老娘生他最小的妹妹时落下月子病,腰疼起来都直不起身子,勉力种的两亩薄田不仅是连秋四喜的学费都拿不起,更别说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了,秋四喜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痛哭了一场,他不怪自己的父母,他们为了供他上学已倾其全力、竭尽所能,要怨就怨自己的命不好吧!
是他这个堂弟的父亲、秋四喜的大爷在秋四喜面临辍学的这个重要的命运节点张罗着为他这个侄子四处担保借贷,还拿出自己多年来推一个货郎车子,售卖针头线脑攒下的压箱底钱资助供着这个侄子读完了三年大学。
遗憾的是,就在秋四喜大学毕业入编的那一年,大爷出了车祸撒手而去。
秋四喜披麻戴孝,和父亲帮扶着堂弟料理了后事,大爷入土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说:“四喜这个孩子有情,看他哭得比家栋都恸……”
大爷是个小生意精,堂弟却一点也没有得到老爹的真传,人很老实,先是走街串巷子的卖焦米糖,可他人太实在,那些乡村大妈大嫂掏钱的时候总是嘴里说着:“再添一点,再添一点……”然后自己伸手抓走一把,秋家栋总是笑一笑由着她们……一个月下来,这小本买卖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还赔进去不老少。
后来又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两个大筐收费品,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人家压价,称重时又总是把秤杆子压得低低的(这可不是卖东西啊),回家检点收回来的东西时,不是发现废旧钢管里装满泥土,就是捆扎好的废旧报纸中间都浇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