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禅房里,朱祁镇神情沉郁。
终于逃出北京了,不再日夜担惊受怕,但也高兴不起来。
之前许彬出现在洪庆宫,还以为是自己的支持者,结果从山西、陕西、渝州绕路南下的途中,朱祁镇才知道许彬根本不是自己的支持者。
是建文余孽!
也好。
至少暂时安全。
朱祁镇知道建文余孽的算盘。
拥立他这个“已死”的堡宗,建立小朝廷,然后图谋整个大明江山。
如今大明国力孱弱,武将勋贵被打压得厉害,自己又是上皇,大明数十万官吏中,有不少宣德、正统年间入仕的老臣。
有可能吸引大批人来投靠。
但兵力怎么解决?
不过很快,朱祁镇发现自己看低了建文余孽。
先是于谦被逼得狼狈逃离福建。
接着自己进入福建境内时,前来迎驾的竟然是福建都司都指挥使、安平伯吴安,须知吴安是吴太后的兄长。
连这样的外戚都成了建文余孽!
朱祁镇有点震惊。
但他没有办法,现在要活命,只能听那个叫朱惜的年轻人的安排。
今日来到一座寺庙。
朱祁镇隐隐猜到了要见谁。
更吃惊。
做梦都没想到,五十多年过去了,朱允炆竟然还活着。
吱呀~
禅房门推开,垂垂老朽的老和尚在一名小和尚搀扶下,走入禅房,到朱祁镇对面坐下——大家都曾是天子,也别分君臣了,平等相待。
小和尚倒了茶后,行退礼,又关上房门。
老和尚手持佛珠,缓缓转着,老眼浑浊,定定的盯着朱祁镇。
眼神有些凶厉!
朱祁镇知道老和尚是谁,不甘示弱的看回去。
都曾是天子。
哪怕现在我寄人篱下,也必须有骨气,因为你是朱允炆。
在治国上,你又高不了我多少。
建文帝和大明堡宗,两个都曾主宰了江山的大明王者,在景泰九年的秋末,在福建兴化府林墩的一个靠海寺庙里,正式见面。
一场隔了半个世纪的会面。
老和尚眼神凶厉,盯着朱祁镇,缓缓的道:“作为大明君王,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土木堡之后你的所作所为,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差一点,只差一点。
土木堡之变后,如果大明没有于谦,没有朱祁玉,已沉沦到了深渊。
说不准就是第二个大宋。
老和尚再怎么说也是朱家子弟,哪能不在意大明的江山国祚,咱们自家人怎么争夺皇位都行,但漠北夷族想入主关内,那是做梦。
朱祁镇面不改色,针锋相对,“当年你手握天大优势,哪怕只需要选对一步,太宗靖难都不可能成功,如此,你可有颜面去见将江山交给你的太祖陛下?”
老和尚呵呵冷笑一声,“你被瓦剌生擒过。”
朱祁镇心头一痛,倔强的道:“你错信方孝孺、黄子澄、黄观等酸儒,放着徐辉祖不用,却以李景隆这等人为主帅,若非盛庸、平安和铁铉等人力挽山河,你连跑路都没机会!”
老和尚呵呵冷笑一声,“你被瓦剌生擒过。”
朱祁镇有点破防了,声音倏然大了些,“你逼死叔父,假仁假义。”
老和尚呵呵冷笑一声,“你被瓦剌生擒过。”
朱祁镇疯了,“你——还能不能聊了!”
算了。
认输。
没办法,这是自己永远抹不去的耻辱,正如徽钦二帝一样,放眼整个历史,能被任何一个帝王可以用一句“你老婆女儿被夷族人玩过”呛得说不出话。
老和尚呵呵冷笑一声,又补了一刀:“你还叫过门。”
这句话才是老和尚真正鄙视朱祁镇的原因。
你可以输。
天子亲征输的也不少。
但你输了之后,还成了瓦剌的叫门先锋,不能忍。
朱祁镇:“……”
朱允炆你欺人太甚!
但朱祁镇又确实拿朱允炆没办法,虽然朱允炆的操作也可以闪瞎后人的狗眼,但他毕竟是输给大明太宗,怎么着,也比自己好那么一丢丢。
索性沉默不语。
老和尚一副恨铁不成钢,“贫僧就不明白了,你如此经历,是谁给你的勇气,愿意听从惜儿的安排奉天靖难。”
朱祁镇沉默了一阵,“知耻而后勇。”
老和尚摇头。
这些话,你去湖弄大臣还行。
能湖弄贫僧?
你知耻而后勇?
你要是有这个觉悟,就不会出逃,而应该心甘情愿的在太庙自缢以谢罪天下,更不会想着用金刀让石亨动乱,助你复辟。
说到底,就是个怕死之人。
不知道朱棣知道他的后人中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会不会从祖陵里爬出来。
朱祁镇继续道:“土木堡之变,并非是我无能,只是奸臣王振欺上瞒下,才致使我指挥失误,如果再来一次,我必定能全歼瓦剌铁骑,麓川之战便是前例!”
老和尚心里叹了口气。
王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