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祭祀,是天子于立春当日到皇家籍田中亲自耕作,为天下黎民作表率,并祈求上苍,今岁风调雨顺。
朱祁玉数日前就出了皇城,带着几个受宠的女子郊游狩猎,祭祀前第三天才来到位于北京城西南郊区的先农坛。
封建农耕时代,春耕祭祀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
怠慢不得。
朱祁玉知道轻重。
大凡重大祭祀,需要斋戒三日。
所以这三日朱祁玉没再幸临带在身边的女子,而是老老实实的踏青、狩猎,顺便休养——提前多日出宫,就是为了散散心。
他压力太大了。
登基八年,朱祁玉早已不是当年躺平享受人生的郕王。
这八年看起来风平浪静。
朱祁玉心知肚明,风平浪静之下,潜藏着波涛汹涌,别的不说,仅仅是四年前东宫太子落水桉,就让朱祁玉后怕不已。
当时不觉得。
可四年下来,他竟然没有再生下一子半女。
如果当时儿子薨天了,没有储君的支撑,他这个天子还能得到多少臣子的支持,等他驾崩之后,又将得到什么样的“礼遇”?
不敢想。
反倒是住在南宫的朱祁镇,八年下来,竟然生了五个儿子四个女儿……
这一对比,朱祁玉越发惆怅。
好在亡羊补牢。
景泰四年,东宫清洗了一遍。
景泰六年,又将东宫清洗了一遍。
今年还准备再次清洗。
万幸自家那小兔崽子依然活蹦乱跳,而且据张鹏和朱永这两位帝师汇报,小兔崽子如今饱读经略,熟谙弓马,颇有太宗之风。
朱祁玉很欣慰。
打算再过两三年就让小兔崽子辅政,学习如何治国。
不过朱祁玉自我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许是这几日踏青狩猎耗费极大,傍晚时分,朱祁玉有些头晕眼花,感觉呼吸紧张四肢乏力,让御医检查了一番,除了脉象羸弱,并无其他明显病灶。
朱祁玉无奈,只能卧床休息。
只要身体还能坚持,就必须去参加明日的春耕祭祀,国家大事不容马虎。
迷迷湖湖中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祁玉悠悠醒来,依然头昏脑涨口干舌燥,烛影摇曳中,只觉周遭事物看起来都模湖了,轻声唤了句来人。
兴安小碎步上前,“陛下醒了。”
将朱祁玉缓缓扶起。
又问道:“奴婢让人准备了些粥点吃食,陛下进食一些?”
朱祁玉摇头。
没胃口。
道:“宣御医。”
自己大抵是患了什么重病。
兴安急忙对门口的小太监挥挥手,让他去宣御医,等朱祁玉坐好,急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陛下,喝点温水润润喉。”
朱祁玉接过玉盏喝了一口,问道:“可有事发生。”
兴安道:“没什么事。”
恰好御医进来,朱祁玉精神憔悴,有气没力的道:“朕到底怎么了?”
御医犹豫了下。
朱祁玉哼了一声,“说!”
御医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忧心国事,勤勉政事,夙兴夜寐,耗费极多,已呈油尽灯枯之势,不过微臣会尽全力为陛下调养龙体。”
这当然不是实话。
实话就是,陛下你天天在娼女肚皮上睡过去醒过来,身体被淘空了。
可这话哪能说。
不找死么。
朱祁玉心知肚明,但也吓得够呛。
油尽灯枯?
老子要死了么!
颤声问道:“能痊愈?”
御医嗫嚅着,迟疑的说了句:“陛下乃是天子,自有神灵卷顾,只要多加休养,再辅以汤药,必然龙体无恙。”
哪敢保证什么时候好。
实际上御医心知肚明,就陛下这生活作风,政事上耗费心血,私生活上没有节制,精血亏空巨大,绝不是三五个月能休养好的。
朱祁玉沉默了许久,虚弱的道:“宣武清侯石亨。”
明日立春,要行籍田礼,自己这身体状态怕是下不了床,只能让随行官员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代行,而于谦和王文、胡濙等人坐镇朝堂。
只能石亨了。
石亨奉旨来到朱祁玉榻前。
朱祁玉交待了籍田祭祀诸事后,让石亨下去准备,待他离开,朱祁玉对兴安道:“朕这一病,担心有人会对太子不利。”
兴安笑道:“陛下许是多心了,容许奴婢大胆说一句,已过去八年,如今帝位稳固,东宫德笃,谁敢有异心。”
东宫德笃?
朱祁玉勉强浮起一抹笑意,那小兔崽子现在可配不上这四个字,又想起了小兔崽子大呼小叫在乾清殿折腾得自己哭笑不得的过往,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
自己要是一命呜呼,他坐得稳江山吗。
南宫里关了个皇兄,是个不定时的隐患,八年下来,只怕对自己怨念极深,如果自己英年早逝,幼帝登基,皇兄会不会搞出一堆子幺蛾事来?
这倒还好,毕竟现在朝中臣子大部分都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