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苏学士离开天牢后,徐行左边的囚室就空了下来。
直到昨日,才送进了一个犯官。
这个犯官姓田,是汝州的通判,听说是给朝廷大军押送粮饷时误了时辰,以至于朝廷大军惨败,于是被钦差亲自问罪,押送神京等候刑部处置。
田通判脸色蜡黄,蓬头垢面,入狱后精神气比徐行之前还不如。
一看,就是长途押运,丢了半条性命。
徐行也乐得做善事,按照之前对待苏学士、常吉那样,每日分给田通判一些肉食。
田通判入狱的第二天。
即安仁公主大婚后的第五天。
与徐行一墙之隔的乙字号囚室,突然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犯官郑长善,贪赃枉法,私收贿赂,暗营甲兵,意图谋反……,念郑长善任官御史台多有建树,屡提诤议,于国有功,不夷三族,只赐鸠死,男丁流三千里,女卷充入教坊司……,钦此!”
乙三十二号,囚室。
蟒服太监将唱圣旨的长音一收,声调低了一些,“郑大人,接旨吧。”
他卷起圣旨,朝郑御史递去。
见郑御史不肯接圣旨,蟒服太监叹了口气,“郑大人,皇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可以在别的时间上奏折,万不能在公主大婚的当日上。”
“皇爷……还算克制。”
他沉声道。
郑御史闻言一惊。
蟒服太监是崇明帝的亲信,掌印太监李恩露。
李恩露在朝野多有贤名,不贪、不脏,不结党、不营私,在个人品德上无可指摘。朝堂外的士子们在骂起阉党的时候,都会刻意不提掌印太监李恩露这个人的名字。
同样,李恩露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如今……,李恩露说“皇爷”还算克制,言下之意是,倘若他不给崇明帝一个满意的答复,死的就不仅他一个了。
“臣……谢陛下隆恩。”
郑御史勉强一笑,朝南磕了三个响头,领了旨。
南面,是皇宫紫薇殿所在的方位。
不多时。
乙字三十二号房仅剩郑御史和一瓶放在漆木托盘上的鸠酒。
“呜呼!唉哉!”
“我郑长善寒窗苦读十三载,二十入尚书省礼部试,中得探花郎,二十一岁担任秘书郎,得先帝赏识,二十七岁入御史台,担任御史中丞……”
“数十年仕途浮沉,不料落得如此下场。”
郑御史举起鸠酒,顾影自怜。
稳妥了大半辈子,谁知道……临老了,冲动了一次。
然而,就在这时。
临近他枯坐位置的一面墙壁竟然传来了一阵阵响动。
冬!
冬!
冬!
像是在敲门。
郑御史下意识的凑近刷着蛤灰的墙壁。
“郑大人。”
“可有什么遗言?”
“下官可代你传递……”
隔壁,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是?”
郑御史皱眉。
他没想到,天牢的隔音竟然这么差,隔墙有耳。
“在下也是关西道的犯官。”
“闻大人仗义执言……”
“下官虽无救出郑大人的能力,但帮郑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不成问题……”
徐行并不打算向郑御史道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们“翁婿”之间可没那么和谐。若非郑御史即将赴死……,不然今后要是有机会了,他不介意膈应膈应郑御史。毕竟按照习俗,尽管他还没登郑家的门送上聘书,但怎么也算是郑家的女婿了……。
可郑家倒好,对他不闻不顾,都没去天牢探视过他……。
但——
不管怎么说,郑御史都是为关西道的数百万灾民死谏而死。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这应当是最朴实的观念。
“老夫死得其所了!”
“百年后,父老必为本官立碑,唾弃这朝堂衮衮诸公……”
郑御史本来心里还有些悲凉,但听闻徐行此话,顿感自己死谏这件事没做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人,
默默无闻的死。
和流芳百世的死,并不一样。
“老夫也没什么遗言。”
“只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愧对亲族……”
“成就我一人的美名,而让亲族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是老夫之错。我在神京长乐坊有一处别宅,藏有三千两银子,和亲友往来的手信。”
“银子,就当是给阁下的报酬,而手信……,还请阁下持此手信,去找老夫的亲友,看能否解救老夫的亲族。”
郑御史一言一句道。
他话讲的很慢,就是为了让徐行听清楚。
等徐行给了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后,他也不再迟疑,仰面一饮鸠酒。
……
乙字号囚室再无声响传来。
徐行收回了贴在墙壁附近的耳朵。
他和郑御史一墙之隔,再加之他有内力傍身,比常人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