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会因为多了这一座神位就修成了。
洛平澜沉默片刻,笑叹一声,肩膀放松下来。
她处在剑阁阁主这个位置上,责任心难免就重了些。此间的平衡,也是她的障碍。心障显化了,才能突破。
“昊祇会在乾坤当中找一个人协助他,到时候消息自然就传出去了。”双文律道。
昊祇对乾坤中众生情况不甚了解,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协助自己。
“他找您了吧?”洛平澜笑道。
双文律慢:“我才不找这麻烦。”
乾坤并不需要昊祇。他来本是想做雪中送炭的事,现在却只能来点锦上添花。若是做得不好,就让他走好了。
昊祇觉得双文律出身剑阁,会为剑阁争取利益,但他看得是整个乾坤。
洛平澜又笑。她就知道师叔祖会嫌麻烦。
若剑阁发展到现在,还需要师叔祖为他们争取机遇,那也甭修了。
……
三千里剑阁皑皑,千仞壁立千峰雪。
起云峰巅顶没有雪,这里高过了雪云,只有一丛丛剑竹,在风里飒飒作响,好像山峰下起涌的云涛也有了涛声。
双文律偷得空闲,正好在山上调|教弟子。
岑瑞双目茫茫落在空处,手按在剑柄上。他的修为已经被禁封了,视力也被禁封,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竹林涛声入他耳中,化作山顶的模样。左右竹林在风中飒飒而响、土石之下有虫儿在钻动、不远处的院落里炉火噼剥……还有对面持剑的人。
他足尖一蹬,骤然拔剑,向双文律直冲而去,剑光如电,刚烈坚韧。
当——
剑击声悠长。
双文律也没有用修为,手腕一转,带着岑瑞的剑摆了一个弧,便卸掉了他的力道。
岑瑞被带走剑势后,已来不及对抗,便顺其势收了半招,重新舒展开一记横斩。
他们的剑招都没有杀意,这是一次指教。岑瑞已闭关了一年,在峻极峰上登到了第八层阶。曾经应许他的指点,也该兑现了。
剑修,已成为修士,自如运使法宝,击敌千里之外,为何还要手握长剑,日复一日的练剑?
双文律仰而避开岑瑞的横斩,在他的剑身上一挑,又将岑瑞的剑招带走了。
一招又一招。岑瑞打得并不难受。
他的剑招并没有落空,每一次都落实了,只是每一次都被带开、卸掉。
在这样一剑又一剑当中,他九死一生以魔的身份闯到云门台的决绝凄烈,便也随之卸掉了,变得圆融内敛。
手中长剑,道心所寄。修行既是修心,心飘忽难寻、难定、难调,以手中之剑寄托道心,将无形显化为有意,练剑即为炼心。
这是剑阁的修行法。
等到岑瑞身上最后一丝孤绝也平复下去之后,他的世界陡然一静。五感之中,听力已被禁。
但岑瑞的剑没有停。他还能嗅到,竹叶的清气、泥土湿润,还有风。
很快,他连嗅也嗅不到了,只有舌头还能尝到口中的味道。
甘而隐藏微咸,像含着炮制过的甘草。修士亦修身,津液如玉泉甘冽。那些微的咸,是因为压力。
压力,像空气一样,轻而无质,直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口中这一点微不可查的咸。咸味入肾。肾脏之情志,为恐。
岑瑞恍然发觉到,他有恐惧。他在畏惧什么呢?
那一趟九死一生的归家之路在心头浮现。
不是生死。他在决断生死之时的决绝凄烈早已被抚平。
不是剑阁。他已见到剑阁安好,已见到剑尊出关,他有这个信心,无论天地动荡,剑阁都将继续屹立在乾坤的东南之极,守卫世间。世浊则逆,道清斯顺。
是自己。
他在畏惧自己成了一个魔,失掉凭立世间的身份。家乡宗门成了憎恶他的绝命窟,师长朋友成了恨他欲死的仇敌。只能以魔的身份,在魔渊做个流离失所的飘零客。
岑瑞忽然什么都尝不到了。最后剩下的是触觉。他还能感受到握在手中的剑。但他已没有了压力。
那与他相接的另一柄剑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接住了他的剑。
他不需要顾虑看不见、听不闻、嗅不到、尝不得,他只需要顺着另一柄剑的引导出剑。
不需要畏惧。
当岑瑞的触觉也消失时,正立于大地,横剑于胸前。但他握着的已不只是这柄长剑。一柄坚韧刚强的长剑之影缓缓浮现。
五感皆去,唯有意存。
诸假褪去,本真自显。
这一柄自浮现的长剑,是他的剑心。
每一个剑阁弟子都有一颗剑心,照映着所有剑阁前辈的剑心。平时不显威力,唯有在最险恶的时候出现,为他们破开一线希望。
寻常弟子只有在最险恶之时才能使用剑心,是因为他们本来没有达到可以运使剑心的修为,因为剑阁功法的威能,以其创作之时的传承与仁心,为所有后人留下的慈心,是无数剑阁前辈对门下后辈的看顾。
岑瑞已经登上了峻极峰第八级阶,距离掌握自己的剑心只差一步。
现在他跨过了这一步。
何以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