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斜过来,鱼鳞成片剥起,倒很爽快,她口吻如常,道:“我可没这本事。”
张申冷冷的看着她,道:“大理寺要重审此案,挖出当年参与舞弊的举子胥吏,牵扯甚广,有人要杀人灭口也不奇怪。不然,你何以如此走运,能够提前出狱?”
“张公子也是读书人,难道你觉得彻查此案有错?”
岑开致临出门前搁在炭炉上慢煲的鸡粥快好了,细腻温润的米香从砂锅缝边逃逸出来,张申不可自抑的咽了口沫子。
他身上两重孝,家中仆妇散了大半,母亲又无心理家,好些时日没正经吃过一餐饭了。
岑开致窥见他的窘态,却没有开口留饭,她不想再与张家人有瓜葛。
张申虽明白是兄长负岑开致在先,可这张莲瓣似的柔嫩面孔上,全无半点愧色,好像整个张家,乃至她作为张家妇的那两年时光,在她心中半点份量都无。
“你好自为之!”
木门被他冲撞开去,又被夕阳余晖缓缓的推了回来。
岑开致这一道糖醋糟鱼用的是油糟法,刮鳞入油锅炸过,然后刷上蜜水一条条的码进瓮中,用糖醋汁慢慢的煨。
馥娘和岑开致都来自盛产河海鲜味的明州,两人比邻而居,打小一块长大。
岑家祖父靠卖鱼酢发家,也是家学渊源,什么杂鱼虾米经岑开致一调弄,滋味总是说不出得好。
可馥娘是个没口福的,偏偏不会抿刺,一吃鱼就露怯。
不过这糟鱼骨刺酥而皮肉不烂,甜酸开胃,于馥娘来说正是搔到痒处的好滋味。
岑开致煨了两瓮的糟鱼,捧着往馥娘家中去。
临安府便是有这般好处,即便入夜,城中街道瓦子依旧人头攒动,热闹不输白日,酒乐声色惑人,反倒更加喧腾几分。
“南食我一贯吃不来,不过你这鱼味是不错,我每日要一瓮,只是要比你这个口再重些,下酒嘛。”
岑开致一路上瞧见酒肆就进去,寻到掌柜请他尝鱼,到馥娘家所在的宝佑坊时,已经订了两家的生意。
一瓮已经空了,一瓮还完好,她是盘算好了给馥娘的。
宝佑坊的相扑对搏很有名气,岑开致嫁到张家,一直很受拘束,从没看过。
此时见台上那个健壮女子一个故意闪空,露出破绽,引得对手击拳而来,她就势扭身,一跤将他颠翻,动作行云流水,漂亮至极!
岑开致忍不住鼓掌,臂弯没夹紧,差点摔了瓮子。
“呀!”她惊叫一声,就见瓮子叫一人轻轻托住,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瓮子像个茶壶般小巧。
岑开致捧回瓮子,正要道谢,抬脸只见一张橘彩半遮鬼面贴在她眼前,鬼面人一笑,上牙只余三两颗,“娘子,下注吗?”
岑开致惊出一身虚汗,而那人已经不见踪迹,只余一股淡淡的桉叶味。
她摇摇头,问了那女相扑叫公孙三娘,想着日后有了余钱一定押她,便往馥娘家走去。
馥娘家在狮子狗巷,这一代都是小官或小富之家的住所,越往巷道里头走,越是清净。
外头的喧闹声隐隐可闻,只是显得辽远,衬得这条巷道格外寂静,连岑开致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馥娘的夫君是班荆馆中的胥吏,收入有限,买的屋舍方位不是很好,正门对着人家的后院。
岑开致轻轻叩门,唤道:“馥娘开门,是我。”
院内寂然,屋檐下灯笼轻摇,把昏黄灯光糊乱成一团。
“莫不是睡了,可怎么不灭灯笼?就算是馥娘忘记了,钱阿姥可舍不得这灯油钱。”
岑开致想着糟鱼明早佐粥最好,便又叩了叩门。
“来了,谁啊?”钱阿姥披着外衫来开门,显然是睡下又起来的,清梦被扰,老脸难看得像一个在水中泡久了的木头桩子。
“馥娘总想着这口,我就送来了。阿姥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岑开致识趣的说。
钱阿姥一面取下灯笼熄灭,一面道:“今儿姑爷说想同馥娘喝盏酒,吃醉了不晓事,两个都瘫在桌上,你既来了,也帮我架他们回房休息吧。”
“诶。”岑开致随她入内,见这夫妻两个果然面朝里睡在圆桌上,孩子一般不晓事,只有笑着摇摇头。
馥娘不知何时养了只波斯猫,此刻高高立在花凳上,不知为何,它周身的毛都炸开了,眼圆睁,喉咙里发出低哑难听的吼声。
岑开致的脚步微顿,钱阿姥骂了句畜生。
“馥娘,馥娘。”
岑开致见叫不醒,就掰起她的身子来,一张满是秽物的青紫面孔,歪枕在她手臂上。
岑开致一下便哑了声,颤着手去摸馥娘的脉。
“馥娘!馥娘!我的儿啊!”
钱阿姥凄厉的叫了起来,枯哑的嗓子像把钝斧子,劈裂了临安欢乐闲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