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号正阳,时惟端午。
天刚蒙蒙亮,一个麻衣少年背着满是毛刺的竹篓走在飞花巷里,他低头绑了绑脚上的草鞋,朝着大街上缓缓走去。
小巷里的人家大多为土坯房,胶泥墙,高也不过五尺。
这么个僻静的巷子原本没有名字。
有一天,私塾里那位穷夫子路过巷口恰巧被花瓣打在脸上,这巷子也就有了鲜活印记。
“沾衣不湿桃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少年低头走路,小声念着从私塾里偷听来的几句诗。
可惜他只记住了半阙。
少年姓陆,名七星,父母早去,养父母又在三年前撒手人寰。
这孩子好不容易找了个在宣纸贡坊作学徒的活计,虽然没得工钱,但好歹也不必为三餐发愁。
纸坊的雪桦贡纸驰名祖洲,虽价值不扉,但文人骚客们仍是争相购买。
一等品只供皇宫大内宗室使用,大离国圣文神武皇帝最喜此纸作画,印书,每下圣旨非此纸不用,保存十几年后仍光洁如玉,因此又称玉纸。
奈何天不从人愿,麒麟山上的雪桦林被一把天火烧的所剩无几,原料慢慢开始稀缺,十几个纸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慢慢开始停工歇业。
十年育人,百年育树,指望小树苗长成大树,耽误了皇家用度,脑袋非得搬家不可。
因此,督造署大使李晖不得不上表皇帝陛下说明原委,然后带着两个副使上山没日没夜的寻找替代原料,开始试制新纸。
神京城的哪位陛下用了新纸绘堪舆图后打算赏赐给藩属神木国,没想到那新纸渗墨,恰巧渗出了个山峰形状,神木国使臣大喜,跪谢圣皇赐山,其他各属国心折艳羡不已,纷纷要求为大离皇帝加尊号,至尊人皇,祖洲共主!
朝堂之上,大离皇帝有些飘飘然的开始指点江山,各国使臣垂首肃立,聆听教诲,帝三辞而受尊号。
于是宾主尽欢,数十个属国心悦诚服,感叹大离皇帝胸怀锦绣乾坤,身有共主气象。
据传闻,退朝后皇帝传令斩御书房太监五人,又传镇灵卫,并礼部侍郎,大理寺卿,入宫议事。
不久后,镇灵卫,礼部郎官,带着圣旨而来:麒麟山土地,山神,等一众阴神玩忽职守,罪在不赦,陛下有旨,褫夺封号,毁去金身,拆散庙宇,……
琉璃镇所有纸坊全部封禁,不得再造纸,督造大使李晖三人欺君罔上,全部问斩。
那位兢兢业业的李大人,稀里糊涂掉了脑袋,让镇上百姓很是不平,很多祖祖辈辈在纸坊做工的人不得不改行,另谋出路。
陆七星的不记名师傅莫老头了生计,便整天喝的醉熏熏,死在了去年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里。
据说是喝醉了,躺在院子里,被二徒弟周云山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雪人,硬的不能再硬。
陆七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莫老头对他非打即骂,各种讽刺挖苦,说他是个蠢货,榆木疙瘩,不开窍,从未给过一丝师徒温情,给他的不过几碗糙米饭而已。
少年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但他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活在这个世界上少问为什么?
多问凭什么?
陆七星咬了咬牙提着半斤二锅头一块猪头肉到莫老头坟上拜了三拜,也算还了他这份恩情。
少年独自过活,日子异常艰难,兜里最多的时侯也只有三四个铜钱,走起路来叮当乱响。
东奔西走,赚的几个铜板也仅够吃个半饱。
正逢端阳节,陆七星想着早起去镇外水甸子里割些莆菖艾草之类摆到琉璃街上卖,好歹也能换几个铜板使唤。
大日未升,蓬勃朝气散于四野,淡淡生机发于天地。
陆七星挽起裤腿,在溪流蒿草中边走边用辣子藤敲敲打打嘴里念叨着:端阳日,饮雄黄,挂莆菖,蛇虫鼠蚁跑光光。
甸子里的小青龙毒性极强,见血封喉,即便是大水牛被它咬了也难逃一死,庆幸的是小青龙最厌恶辣子藤的辛辣气味,一旦嗅到就会远远避开。
陆七星在山沟流水砾石间小心翼翼的采集,饶是这样,仍不时被水草绊倒,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身上衣服已经湿透。
大日东升,温暖而不毒辣,陆七星在小溪边清洗莆菖艾草上面的泥沙。
免得被街上那些长舌妇人挑出毛病来,说品相不好,借此压价。
那些个娘们儿,买白菘把皮扒掉两层才肯让菜贩过秤,这让种菜的张二哥很是头痛。
稚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琉璃镇外里开阔处,蓬头稚子们欢呼雀跃,争论着谁的风筝鲜艳灵动,谁的风筝飞得更高。
陆七星看着天上的纸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纸鸢花鸟鱼虫图案各异,最有特色的称为五毒鸢,如蜈蚣蟾蜍一类,称之为放五毒,莫相扰。
看了一会儿,少年低头痴痴发呆,神情似乎有些黯然,忽然他抬起头来,脚步坚定迈步走向镇中。
这种童趣,欢乐,少年从未拥有过。
别人并不在意的东西,对他来说亦是奢望。
琉璃大街以淡金色花岗石板铺成,上面印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