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姑娘确实已经不在。我成了她,不仅拥有她的身体,而且还拥有她的记忆。我既得了她的恩惠,所思所想便是替她保全叶家人。”
所以这个小姑娘并不是重活一回,而是借尸还魂。
温御惯与狡徒奸恶打交道,自是能分辨出她说的是真是假。此女方才诉说时双肩微耷,呈自然之状。双手垂在身侧,并无不安的小动作。在说到原来那位叶家大姑娘时,眼中划过一抹悲悯。
如此荒诞,却似乎更合理。
他在观察叶娉时,叶娉也在密切感知他的情绪。
或许这位温郡王,信了她说的话。
“小女所求不过家人平安,此前多有冒犯郡王之处,实在罪该万死。若郡王能宽恕于我,小女日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会再言语唐突您。”
见温御气场平和,她又接着道:“郡王,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小女都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过大的野心。以前所求不过一生安稳,现在只求家人平安。您身份高贵,如坐云端。小女低微,如落尘埃。灰尘再是借风起舞,也无法飞上天。像小女这等微不足道的人物,不值得您多看一眼。”
这般自贬,竟是让人有些不忍。
温御已不记得自己的心有多久没有为某件事某个人起过波澜,越是年长他的心越是像是沉寂的凛冬,一片冰封白雪茫茫。
眼前的女子,原本的年纪应该也不大。他活到四十有二,应该比她年长许多。仔细思来,似乎有些以大欺小之嫌。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笑自己多活一世,再是容颜回春,却改变不了沉沉暮气。倒不如眼前的女子,借了异世轮回的光,还魂之后大放异彩。
“那本书,是史书?”
“不是。”叶娉心下一松,看来温御信了她。“乃是一话本,名为《盛宠小娇妻》,讲的是您妹妹温如沁和宣平侯世子沈翎的恩爱故事。”
居然是话本。
而且这名字,委实俗气了些。天下竟有如此荒诞之事,当真是活久见妖魔,更荒诞的是他竟然信了。
叶娉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杀自己,道:“书中所记郡王不负皇恩,披荆斩棘保家卫国,后世流芳千年万年。”
千年万年?
他可活不了那么久。
温御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转身走了。
身高腿长,如松如竹,端地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美男。叶娉却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所到之处行人避让,如落入凡间的孤星。
或许是高处不胜寒,这位郡王爷活得未必开心。只是相比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出身显贵的世族子弟何等幸运。像她这等朝不保夕的可怜人,更是没有资格同情别人。
三喜见温御走远,这才白着一张脸过来。
“大姑娘,温郡王怎么会在这里?”
叶娉满腹心思,随口答道:“来看我的。”
三喜想哭,她家大姑娘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生病的大姑娘好可怜,她身为丫头不应该刺激主子。哪怕是说谎,只要姑娘能开心她也愿意试一试。
“……奴婢就知道郡王爷一定是来看大姑娘的,大姑娘这么好,他肯定被你的真情所打动,对你上了心。”
叶娉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三喜这丫头,还真信了她的鬼话。
得以保全性命的喜悦,和被人这般无条件信奉的感动,让叶娉鼻头莫名泛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三喜越发心疼自家主子,仅是见了郡王一面,居然能让大姑娘喜极而泣。
这时叶婷也跟过来了,看到大姐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大姐,那位郡王爷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就好。”
叶婷心想,那位温郡王生得那般好,难怪大姐入了痴。
“大姐,咱们回去吧。”
叶娉捏着妹妹的掌心,轻轻笑了一下。
她好生叮嘱叶婷和三喜一番,二人知道轻重,自是不会说出去。是以叶母和叶氏都不知道,还当是姐妹俩在家里闷得慌,出去透了个气。
傍晚叶庚下值回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已为叶廉那得一位老夫子。那位老先生曾任国子监的讲学博士,学识渊博德高望重。
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欢喜不已。
翌日叶庚特地告假,准备一应上门礼带叶廉去拜访那位老先生。
父子二人到了老先生的家门口,叶庚敲门几次无人回应。最后出来一位老仆,说是他家老先生病重不见人,近日也不会再收新学生。
叶庚大惊,明明说好了的。他还亲自和老先生谈过,将自家与王家的恩怨和盘托出。他记得当时老先生十分气愤,极是不耻王家的行径,还再三保证绝对不会畏惧强权,一定会收下叶廉这个学生。
没想到不到一天的功夫,竟是生了这样的变故。
他初时当真以为老先生是病重,尔后细想便知此事有内情。他与老先生见面时,对方红光满面气色极好,不可能一夕之间就病倒。
叶廉来时极为欢喜,眼见着这般情景自是猜到结果。
他垂着头,很是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