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人声寂,叶家主屋内传来窃窃低语声。
王氏一直在小声啜泣,说的话继续继续,好半天才叙述完毕。尽管她已经拾掇过,一头齐耳的短发依然别扭。原本秀美的脸庞疲倦而憔悴,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全是愧疚与自责。
叶庚不忍再看,握着的双拳松了松,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这不是你的错。”
王氏闻言,紧绷的情绪终于崩溃,捂着语嚎啕大哭。
良久,良久。
哭声渐小,呜咽压抑。
“老爷,若妾身不是王家女,你还会娶我吗?”
如果她不是王家女,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若她不是王家女,她又怎么可能嫁进叶家?
一切的缘起是因为她王家女的身份,一切的孽生也是因为她是王家女。这个身份过去是她的一切,现在却想夺去她的一切。
叶庚置于她肩头的手紧了紧,轻轻将她揽过来。
遥想当年他高中榜眼,一时成为世家座上宾,好生风光了一阵。彼时王家宴会中,他被王家众弟子劝酒灌酒,险些招架不住。借口去茅房后,躲在一处僻静之地催吐。
他记得那晚的夜色极好,皎月当空风清气爽。远见一少女跪在池水边念读《女诫》,声音平缓不悲不喜,似是早已习惯。当时他的心不知为何生出同情,多看了那少女一眼。后来王家递出话来,当他得知自己要娶的是那晚见到的少女时,原本不打算与世家结亲的他,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若你不是王家女,我也会娶你。”
“老爷…”
“你若不嫌弃,日后随夫姓叶,如何?”
“我…我愿意。”
不再姓王,那她以后就是叶氏。
说不失落是假,说不迷茫是假,但同时又像是轻松许多。
“老爷…我们与王家决裂,你的仕途会受影响吗?”
“寻常寒门仕子,若无世家可依,仕途或许艰难许多。大多一出仕便会外放出京,待到资历政绩上来,得了上峰赏识,一步步往上升迁,升至京官者也不在少数。我已为官十几载,这些年自认为还算兢兢业业,所以最坏的结果应当是外放为官,去的地方偏远些罢了。”
他自不会告诉妻子自己不仅受到了上司打压,还遭受了同僚排挤。柳大人针对他,朱大人为难他,他在国子监的处境突然变得艰难。
若无意外,他很快会被排挤出国子监,到时候无人保他,他很有可能会外放出京。只是这一放,大抵是没有再回京的可能。
这些事多说无益,告诉妻子,也只会让她担心。
叶氏哽咽,“远离这里也好,那样就没人知道娉娘的事,日后我们再给她寻一个忠厚可靠的人家……”
叶娉就站在窗外,隐在夜色中。
父母想得太简单,外放出京不是活路,而是一条死路。
原主不过是得罪了温如玉,便落得一个灭全家的下场。现在她不仅和温如玉结了仇,他们叶家还和王家结了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父亲被外放出京,恐怕死得更惨。
出京是不能出的,他们不仅不能出,还要努力在京中扎住脚跟,让王家不敢轻视他们,不敢对他们下手。
“大姐,你是不是很难过?”叶廉也没睡,出来也有一会。
他明知母亲和王家断亲不是好事,看到母亲那一头的断发也很难过,但他内心深处却止不住欢喜。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王家人,不喜欢给王佺当伴读。他在王家人眼里连王佺身边的书童都不如,王佺的功课全是他做的,稍有一不如意之处就要经受鞭打。
叶娉揉了一下他的头,道:“我一点也不难过。若是大姐以后真的不嫁人,你能容得下大姐一直在家当个老姑娘吗?”
“我会照顾大姐。”
“这不就是了。我身后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纵然名声不好,嫁不出去又如何?”
“可是…母亲哭了,她一定很难过。”
“母亲只是一时难过,腐肉再烂再不堪,也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平日里疼着痒着习惯了,真等割舍下来时难免有些难受。”
叶廉人小,心思却重。
他不是叶娉,自然做不到这么乐观。
叶娉瞧他一副小老头的样子,笑了笑,“没有王家这门亲,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旁的不说,单说省下这一年三节的孝敬,足够我们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我再也不用发愁衣服太少,出门做客没有衣服可穿。你也不用担心纸墨太费,天天蘸水练字。还有小四,香满轩的点心咱们买不起,如意斋的糕点他日后也能时常吃到。便是爹往后再有什么人情应酬,也不会因为囊中羞涩而与同僚们格格不入。”
她声音未压低,是以屋内的夫妻俩也听得清楚。
叶氏越发羞愧难当,当年她之所以能嫁进叶家,一是因为叶家太过没有根基,王家的嫡女看不上。二是那时王家适龄的庶女之中,唯有她尚未有婚约,是以这门亲事才落到她头上。即便这样,她依然感激嫡母对她心存善念,为她寻了一户好人家。
所以这些年每逢给王家送节礼,她没有一次不是倾尽所能。然而即便如此,每回送节礼时她